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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他走路的姿勢很優稚,盲杖輕點,從容尾隨著鄭紹東而去。
「我第一次看見他就愛上了他。看著賀蘭靜霆的背影,佘曼寧忽然說,「那時我還是個實習生,後來就留在了農場。只為每年的這個時候能夠見到賀蘭先生。」
皮皮聽得直起雞皮疙瘩:「不會吧?」
「當然是玩笑。」余曼寧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一臉的捉弄。
她們沿著水泥道走入一排籠舍。籠舍趴地面有一米之高,地上打掃得很乾淨。每個鐵絲編成的籠子裡都有一隻雪白的狐狸。她只聽見狐狸在籠中走動的聲音,沒怎麼聽見它們的叫聲。
「哇,這裡比養雞場安靜多了。」皮皮說。
「是啊!狐狸是非常安靜的動物,雖是犬科,卻不像狗那樣愛叫。而且,雌狐狸也不像小說里寫的那樣好色。它們相當冷淡,一年只有三天的發情期。此外,狐類一般是一夫一妻制,單獨狩獵,很少群居。」余曼寧一面說一面將籠子打開一條fèng,用一根細長的鉤子將裡面的狐狸鉤出來,抱在手中,「這是白狐,摸摸看這針毛的長度和光澤,再看底絨的彈性和密度『這一隻有十五斤多,個頭超過一米,一張這樣的狐皮,在市場上至少賣五百塊錢。」
那白狐溫馴地抬起頭,凝視著她的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了。它的瞳孔是黝黑的,默默地閃著烏光,仿佛有道光線從腦子裡照出來。皮皮微微一怔,這雙眼似曾相識。
「我們這裡是西部最大的芬蘭原種狐養殖基地。主要養殖的是白狐和藍狐。目前一共存欄六千隻。狐皮的年均產量為四千張。賀蘭先生是我們的主要買家,最近三年他壟斷了我們所有的產品。」余曼寧熟練地介紹著。隨手將那隻狐狸放回籠內,帶著皮皮走到另一個籠子跟前:
「這只是種狐。」
皮皮的腦海中立即閃出修鷳的樣子,低頭仔細一看,裡面的白狐個頭更大,皮毛光亮,肌肉豐滿,行動活潑。余曼寧將它抓出來給皮皮摸:「擁有良好的種狐是農場致富的關鍵。我們每年都要挑選三次。選出那些出生早、生長快、換毛早、針毛質量好的狐狸作種狐.\n你看這隻,腹部圓平,毛絨豐厚。你再摸它的脊背,一點也不擋手,是不是?輕輕一壓,就可以觸到脊椎骨和肋骨。這隻狐狸出來的皮糙,肯定是世家皇冠級的。」
「世家皇冠級?」
「也就是最高等級的狐皮。』,
皮皮覺得「狐皮」這兩個字,今天聽來特別刺耳。那隻狐狸在她的掌中嗚咽了兩聲,令她一陣心寒。她不知不覺抬起手,看了看手錶,想找個理由離開這裡?卻聽見余曼寧說巷「賀蘭太太覺得這隻狐狸的毛色如何?」
她敷衍道:「挺好的,看上去不錯。」
余曼寧自豪地笑了,將狐狸往旁邊一位工人的手中一送,說:「老謝,將它剝了,給賀蘭太太做個披肩吧。」
「哎―」皮皮連忙攔住,皺了皺眉,「我不喜歡披肩。種狐得之不易,你們還是留著吧。」
越這麼說越誤會,余曼寧以為她嫌少。
「別客氣!老謝,多弄幾隻,冬天快到了,給賀蘭太太做件狐皮大衣吧。記住,要最好的成色。』哪工人將狐狸一拎,便要往屠宰場裡去,皮皮擋住他的去路:「老師傅您等一下,我打個電話問問我先生。」
手機一通,賀蘭靜霆在那邊問:「皮皮,有事嗎?」
「余小姐一定要……用幾隻狐狸……給我做件大衣。』,她結結巴巴地報告。
「告訴她,就說如果堅持要送,就送活的。我們送回農場再處理。』,他簡潔地答道。
掛了機,皮皮道:「我先生說既然成色這麼好,他更喜歡要活的,回農場可以自己處理。」
可是那工人早在余曼寧的示意下執意進了不遠處的屠宰間。皮皮搶步跟上去。只見那工人熟練地將一隻很細的銅棒插入狐狸的尾部。另一隻手正待按電源開關。皮皮不客氣地衝過去大喝:「住手!」
余曼寧拍拍她的肩,柔聲地說:「賀蘭太太,你們的農場裡,難道不是這樣處死狐狸的嗎?老謝,將它先放回去,別在賀蘭太太面前收拾啊,當心嚇著她了。」
「我們剛剛結婚,賀蘭生意上的事,我,……知道得不多。」
「賀蘭先生不願意他買來的毛皮有任何污染,寧肯全部運回自己的農場請專業屠宰師屠宰。」余曼寧寬容地一笑,表示理解,「其實他真是過慮了。司可林太貴、心臟注she太麻煩,實踐證明,電擊法是目前最快最節省也!是最有效的辦法,絕不會損傷和污染皮毛。』,
「司可林?」皮皮沒聽明白。
「也就是氯化玻拍膽鹼,是一種肌肉鬆弛劑。」「也就是毒藥,對嗎?」
「這種藥會導致呼吸麻痹?注she三到五分鐘後狐狸就會安靜地死亡,不掙扎不尖叫,也就不會損傷皮毛。體內無殘毒,屍體還可以利用。你們農場大約都是用這種方法取皮,用賀蘭先生的話來說,比較人道。不過這藥比較貴,用的脊樑也大,絕大多數農場是不喜歡在這方面多花錢的。」
說話時,皮皮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那隻飽受驚嚇的狐狸。只覺得它黝黑的瞳孔中似有一團自己無法識透的東西。那一刻他的樣子很茫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又知道自己已末日來臨。
「嗯,賀蘭這麼做也是有他的理由。」皮皮很外交地附和著。
「這是當然。賀蘭先生是我們的金主,這一帶的專業戶們想巴結他還巴結不上呢,他想怎麼幹自然是聽他的。」余曼寧帶著她到了另一個房間,用酒精擦了擦手。皮皮看見桌子上堆著一個大紙袋子,卜面寫著「維生素E」四個字,便問:「怎麼?狐狸也吃維生索嗎?」
余曼寧點頭:「維生素A、D、E都是常年供給的。特別是維生素E,一進入繁殖期就要加倍供給。目的是促進狐狸的性器官發育,增加產息數量。」
「嗯,看來這些狐狸真不是養出來的,是生產出來的。」
「當然是生產的。從配種、飼料一直到繁殖、取皮,每一道工續都要精心。我們有專門的飼料加工部門,目的就是把飼料轉化成產品。現在養狐業成了這個縣的主導農業,我們農場就成了致富成功的典型,每年都有各地的專業戶到我們這裡參觀、學習。我們場主也經常上報紙。這不,上周市裡的電視台還到這裡來做他的專訪呢。」
看著她一臉的自豪,皮皮忍不住說:「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些狐狸有意識,會不會恨你們?」
「恨?」余曼寧愕然,「恨什麼?既然來到了這個農場,這就是它們生活的目的。除了接受,別無選擇。你說呢?」
皮皮一時間失語了。這種邏輯她似曾耳聞,仔細一想又沒了線索。可不是嗎?人有人的邏輯,狐狸有狐狸的邏輯。買主有買主的邏輯,賣家有賣家的邏輯。從一方看另一方都是罪惡滔大。
「賀蘭太太也吃素嗎?」余曼寧忽然問。
「不吃。」
插PTER34生意就是生意
回到餐廳,早茶琳琅地擺了一桌。皮皮面前擺的是煎釀三寶、玫瑰腐辱、雪菜紅椒炯豆腐、蒜蓉露筍炒雜菌之類,還有各色點心。賀蘭靜霆的手裡只拿著杯純淨水,筷子都沒有摸一下。最後上了一盤拔絲蘋果,礙不過余曼寧的強勸,他夾了一塊,略嘗一下,也就放下了。大約他一向如此,鄭紹東也不介意。倒是皮皮在美食麵前很不淡定,每一樣都不錯過,吃得有滋有味。
「賀蘭太太,余小姐說您不吃素。這一碟是這桌上唯一的葷菜,您嘗一下,味道如何?」鄭紹東指著一碗類似紅燒肉的東西,臉上有得意之色。她夾了一塊,細細品嘗,義夾了一大塊塞入口中:「好吃。又香又辣、又嫩又滑。」
「這是狐狸肉。」
「唉―」
她差點吐出來,又怕壞了賀蘭靜霆的大計,三日兩口強咽了下去:「原來狐狸肉也能吃,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她用餐巾擦了擦嘴,掃了賀蘭靜霆一眼,發現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外人不知,皮皮卻知道每當他反感一個人的時候,就是這種表情。
「是啊,賀蘭先生。每次您都到我們這裡來買活獸,這次能不能直接拿皮子回去?給我兩個月的時間,我一次性屠宰,四千隻狐狸的皮板很快就能風乾打包,您用兩輛卡車託運就可以了。價錢我還一可以跟您便宜一點。」
「鄭先生。」賀蘭靜霆不為所動,「我要的是上等狐皮,不想在剝製過程中出現任何事故損傷皮質,因此特請了有經驗的工人來操作。這樣也省了你們屠宰的麻煩,你何樂而不為呢?」頓了頓,他不緊不慢地道,「聽說你們這一帶盛產松木,養殖場喜歡用松木的鋸末洗皮。你知道,松木油對皮毛的污染是災難性的。此外,我做過調查,有商家購買你們的皮張,出售時卻發現了霉點。聽說你們為了急於上市,有些皮張的含水量高於百分之十五就下了楦板。我做的是出口生意,面對的是挑剔的歐洲和俄羅斯客戶,他們一貫新來我的質量和信譽,所以,這種事情決不能發生在我的身上。」
「哎呀,賀蘭先生。我們是長期合作的老朋友,這一點小事您還不能信任我嗎?技術我們早就改進了,特地聘請了老師傅當監工。賣給別家的皮呢,老實說,人手不夠的時候的確有點趕。可是賀蘭先生,您的貨,我們絕對是精心加工,保質保量,絕對無紕漏。佘小姐,去拿幾件最新的樣品給賀蘭先生過目。我說個笑話哦,賀蘭太太,您先生與我們合作三年,每年從我們這裡拿走百分之九十甚至百分之百的貨,卻從沒看過一件皮板的樣品。好歹您也得給我們一個機會是不是,賀蘭先生?我們農場是這一帶最大叔錢也是賺得最多的,同行不免眼紅。那些充滿惡意的小道消息都是空穴來風,您不必太往心裡去。」
賀蘭靜霆的眉頭微微一皺:「鄭先生,我收購的價格並不低。您何必執意要親自屠宰呢?我實在看不出這對你們來說有什?麼好處。」
鄭紹東指了指那碗狐狸肉,乾笑了兩聲:「好處就在這裡。我剛剛發現狐狸肉也很受歡迎,可以做成特色菜。這附近的餐館都來向我要。如果由我們農場取皮,每年光是肉類的銷量也可以掙個兒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