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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沒夠。」
「哎,樓底下有人......真的有人!」
「路過的。
「我覺得有人進來了。」
她聽見腳步聲,接著有人上了樓梯,她的臉正對樓梯口,慌張、羞怯、尷尬、惶恐,急得滿頭是汗。可是賀蘭靜霆的唇又移了回來,沒有半點放棄的意思。她唯一能做的是緊緊抓住自己的披肩。
上來的是兩個大學生,大約也是情侶,手上還拿著旅擠團的小旗子。剛剛上樓,突然看見這一幕,面面相覷,嘴張得老大。
賀蘭靜霆回過頭去,鎮定自若地說:「兩位,介意嗎?」
那個男生會意,忙說:「不,不,請便。我們馬上消失。」說罷拉著女生一溜煙地不見了。
皮皮惱怒地踢了他一腳:「你就不能停一下,等人家走了再說?」
「不能。,'他又纏上來,笑眯眯地吻她,「下次一定注意。」
「等會兒去騎自行車,好嗎?」
他怔了一怔,隨即說『「行啊。你去騎,我在這裡等著你。」
「傻子,有雙人自行車,我帶你兜風。」
雙人自行車,賀蘭靜霆坐在後面。皮皮在前面用力地蹬著,揮汗如雨,感覺自己是個三輪車工人。
「需要騎這麼快嗎?」
「你幫我蹬一下行嗎?為什麼我騎得那麼累呢?」
「這會不會是上坡?」
「不,平地。」
「我蹬了,真的。」
「你沒用力,這是雙人車,兩個人都得蹬。」
「主要是你蹬。」他說,「你在前面。」
「哎!人家的腿都酸了。」
「鍛鍊一下也好。」
皮皮帶著他騎了一個小時,圍著古城牆走了整整一圈。賀蘭靜霆在後面怡然地坐著,好像坐在三輪車上。
「下車吧,到了,已經一圈了。」皮皮一條長腿著地,累得大口地喘氣。「皮皮,坐你的車真舒服,騎得又快又穩。」賀蘭意猶未盡,「再來一圈好嗎?」
「難得你今天高興,姑娘我就再帶你一回,坐好了。」皮皮喝掉半瓶水,又帶著他上了路,這一回她騎的是逆時針,有一長段下坡,風在耳邊呼啦啦地吹著,差點吹掉她的披肩,她快活得直叫,「啊―好慡啊!賀蘭!」
後面沒人搭話。
「賀蘭?」
「別回頭。」他說,「我現在是原形。」
「啊……哎喲!」
她連人帶車撞上了城牆。額頭上撞出一個大包。顧不得痛,雙手蒙住眼,顫聲問:「賀蘭,你變回來了沒有?」
清涼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臉,他說:「哪有什麼原形,只是開個玩笑。
「嚇死我了。」她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對不起。」他的神情有點怪,「你的頭出血了。」
「沒關係,就破了一點皮。」她的錢包里有創可貼,立即找來貼上
「這麼說。」他的語氣有些僵硬,「你很怕我的原形?」
敏感話題。
「不,我不怕。」她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我只是忽然想《聊齋》里的故事。」
「什麼故事?
她沉默了一下,回答不上來。他們之間的氣氛霎時凝滯了,一種可怕的張力緊繃著,當中隔著千山萬水。而他們的手握在一起,像銀河中的一道天橋,正一點一點地變冷。
「不記得具體的故事?」她苦笑,「只記得現了原形之後,就是生離死別。」
「你覺得,我們也會是這樣嗎?」他說,「你就這麼沒有信心嗎?」
「不是。如果沒有生離死別,故事怎會打動人?我們之間又不是故事―我只是從沒見過真的狐狸。如果剛才騎車的時候我突然變成了一隻兔子,你也會嚇一跳的,不是嗎?」
「我不會。」他說得很肯定,「無論你變成什麼,我都不會嚇一跳。」
和祭司大人爭辯是徒勞無益的,皮皮看著他,苦笑片刻,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頓了頓,賀蘭靜霆又說:「忘了告訴你,這次來西安就是來看狐狸的一一真正的狐狸。很多很多。」
插PTER33峰林農場
次日清晨,他們坐出租在高速公路上走了兩個多小時來到一個很小的縣城。縣城的名字,皮皮從來沒聽說過。
北方的秋季有點灰濛濛的,天高而遠。一路燦爛的陽光,田野明亮卻沒什麼顏色。比起濕潤的南方,畢競少了一點綠。過了縣城繼續往前開,走了不到半小時,終於停在了一個圍牆的外面。下車一看,前而有塊白色的招牌,寫著「峰林養殖場」的字樣。兩米來高的圍牆,像監獄,裡面很空曠,沒有高層建築。
一陣風吹來,帶來一股難聞的腥氣,皮皮連忙捂住鼻子:「這是什麼味兒啊?」
賀蘭靜霆說:「狐狸的味兒。」
皮皮連忙鬆開手。
「難聞就是難聞,我又沒說好聞。」
「既然嫁給了你,他們也算是我的親戚了。嫁狐從狐,我受得了。」她把頭揚得挺高,回了賀蘭一個嫵媚的笑。
他笑了笑,神情有點憂鬱。
在車上賀蘭靜霆顯得心事重重。皮皮想和他聊一聊,發現他提不起說話的興致,便拿著手提電腦專心地看自己百看不厭的《she雕英雄傳》。賀蘭的計算機上只有大量的古玉圖片。除此之外,既無音樂,亦無電影,唯一的一部電視劇還是皮皮昨晚從網上下載的。
此行絕對和狐理有關,而「狐狸」兩個字是他們之間的敏感話題,皮皮覺得自己應當管住自己的嘴巴和好奇心,按兵不動,以退為進。
「這就是你要談生意的地方?」她四處張望,發現這裡前不著村挨店,荒涼得就像《聊齋》所寫的狐兔出沒的地方
「是的。
「以前,你和千花一起來過?」
「嗯。」
「什麼生意?」
「皮貨。」
皮皮瞪大了眼睛:「你?你做皮貨?」
「嗯。
賀蘭靜霆不是最討厭皮的嗎?因為這個,皮皮現在莫說皮,連真絲圍巾都戒了,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動物保護主義者。可是,這個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動物的人居然做起了皮貨生意。為什麼?為了錢?
她的臉變了色:「什麼皮……狐,狐狸皮?」
「對。這是一家狐狸養殖場,是這一帶規模最大。」
「哦!」她的眼睛瞪得滾圓。「對不起,我的腦子有點亂。你不是狐族的祭司嗎?你忍心看著你的同胞被殺掉嗎?」
「可是,你知道狐皮每年的產量嗎?」
當然不知道。不過她知道狐皮很貴,就是她認識的鼓富貴的,穿著最講究的,行事最有派的人也沒有誰穿得起狐皮大衣。在她在記憶里,只有好萊塢的影星和《紅樓夢》里的黛玉穿過狐皮。於是說:「會很多嗎?皮糙這麼貴,只有最有錢人才會買。產量不會很人吧?」
「全世界狐皮的年產量是五百萬張。狐皮大衣.\n又輕又暖又漂亮,人人都想擁有它。」
「我明白了。」皮凝視著他,輕輕地說,「你是來買狐狸的,買來之後放生,對嗎?」
他笑了,目光很溫暖:「對的。」
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了他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橫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圍牆,而是一座巨大的集中營。
「這農場裡有多少只狐狸?」
「六千隻左右。」
「你要把這六千隻都買下來嗎?',她小知道價錢,但肯定是很貴的。「我倒是願意,不過,老闆不會同意。他每次都會留下兩千隻來作種狐。」說罷,他的臉微微轉了一個方向,大約是聽見了腳步聲。
果然,農場的大門打開了,從裡面快步走出兩個人。打頭的是個瘦高個兒,一身高檔筆挺的西裝,臉很黑,腮幫上有道疤,好像曾經跟人打過架,看年紀不到四十歲,舉止很氣派。身後跟著的女子二十五六,一頭烏黑的長髮,臉很漂亮,穿一件米色的西服套裙,繫著一條寶藍色的碎箱絲巾,細腰一長腿,手袋、手錶無一不是名牌。
「賀蘭先生!」男子快步過來和他握手,「您真準時。」
「您也是,鄭先生。」賀蘭靜霆微微一笑,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太太,關皮皮。皮皮,這是農場的場主鄭紹東先生。」
他們互相握了手。鄭紹東熱情地說:「哎呀,你結婚了?恭喜恭喜!你好!賀蘭太太!小余,去跟辦公室的老錢說一下,準備一份厚禮,要有農場特色的。」那女子應聲拿起手機撥號,離開一步,低聲交代了幾句。
「鄭先生,您太客氣了。」賀蘭靜霆說。
「這位是余曼寧小姐,我的秘書。」
大家互相握手,彼此說幸會。
皮皮微微納罕。兩人服飾華麗,品位時尚,就是大都會的商人亦有所不及,不知為什麼肯蝸居在偏遠小縣裡養狐狸。轉念一想,這人擁有六千隻狐狸,不是百萬富翁是什麼?一個百萬富翁在大城市裡也不多見,若在這樣的小縣,不擺出高規格的行頭,能行嗎?
大門緩緩打開,皮皮向前走了幾步,站住,馳目而望。
眼底是一望無際的籠舍,一排排伸向遠方。籠舍之間約有兩米的行距,每隔四排建有綠化帶,綠樹成蔭,當中還有一道一米多寬的水泥道。籠子裡面養的當然就是狐狸。
皮皮在報社時曾經跟著農村部的記者採訪過養雞場,規模也很大,但她覺得遠不如這裡乾淨和安靜。
覺察到她的好奇,鄭紹東問道:「賀蘭太太,您這是第一次來養殖場嗎?」
皮皮點點頭。
「那我請余小姐帶您參觀一下如何?就在附近逛逛,十五分鐘就可以
「好啊。」
「賀蘭先生,您也想一起去嗎?」賀蘭靜霆搖頭:「不必了。」
「那我們倆先到餐廳坐一會兒?」他建議,「我們特地從城裡請了位廣東師傅給你們做粵式早茶,全素的羅漢宴,這邊請。」
「稍等一下。」賀蘭靜霆從包里取出盲杖。輕點,從容尾隨著鄭紹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