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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她驀地一驚:「你怎麼知道我在哪裡?」
回答很自信:「我知道。」
她的心猛地一沉,隨即瞥見手腕上那顆賀蘭送給她的媚珠,一陣慌張地摘下來,拔腿向郵局跑去。她將媚珠塞進一個結實的紙袋,寫上賀蘭靜霆的住址,寄了特快專遞。
然後她關掉手機,站到候車大廳的正中央,看著漩渦般的人群在自己的周圍緩緩移動,仿佛是銀河系中某個不知名姓的小行星。
她慢慢地吁出了一口氣。
賀蘭靜霆,現在找不到她了吧?
一個小時之後,皮皮從車站後門去南街,那裡有幾排密密麻麻的小吃店。找了好幾圈才找到一家聲稱賣狗肉的火鍋館。她花了十塊錢向師傅要了一瓶狗血,又去藥店稱了半斤雄黃,將兩樣護身符放到隨身的小包里。
長途汽車站離火車站不遠,買不到火車票,皮皮打算坐汽車回家。出了街口,在大雨中等綠燈。
大風將她的傘吹翻過來。雨水劈頭蓋臉地澆了下來,將她淋個六神無主。旁邊有個行人好心地幫她將傘翻過來,她道了謝,再回頭時,就發現街對面的賀蘭靜霆。
他穿著件純黑的風衣,戴著墨鏡舉著黑傘,領子豎起來,遮住半邊臉。
他的右手拿著根盲杖。可是他的樣子不像一個瞎子,更像一個殺手。
隔著馬路她都能感到波涌而來的殺氣,皮皮緊張地在雨中凝視,手腳冰涼,大腦一片空白。
媚珠不是寄走了嗎?怎麼賀蘭靜霆還是能找到她呢?她的身上會不會安裝了電子跟蹤器吧?
或者他其實並沒有找到她,只是路過這裡?
紅燈在閃,秒表一點一點地變化。
這條街是去客運站的必經之路。她是過,還是不過?
正在當兒,賀蘭靜霆的頭忽然朝她的方向偏了偏。雖然大雨沖刷了一切痕跡,他還是迅速覺察到了她。皮皮本來打算裝作陌生人和他擦肩而過,又懷疑被他種下的香氣會暴露自己。就在紅燈變綠之際,她果斷轉過頭,疾步向另一條街走去。
一陣猛然刮來的大風將她的傘吹到幾米之外,倉皇中她顧不得去撿,頂著大雨,快步向前走,像一隻獵物逃離獵手的she程。
在途中她數次回頭,都看得見賀蘭靜霆以同樣的速度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保持著十來米的距離。
他的盲杖偶爾在路面上輕敲幾下,可是他走路的樣子令她覺得這只不過是為了讓行人讓路的一種偽裝。
這時迎面走來一大群人,皮皮迅速從人群中穿梭而過。可是賀蘭靜霆卻被他們擋住,不得不停下來讓路。他們的距離迅速拉開。搶在紅燈之前皮皮又過了一條街。那個紅燈卻正好將賀蘭靜霆攔住。皮皮終於將他遠遠地甩在另一條街上。
折進一個商場,她坐在洗手間裡喘氣,嚇得忘記了冷也忘記了哭。不敢逗留太久,商場裡充足的暖氣會令她的氣味迅速散發。她果斷地出門,四處張望了一下,沒有發現賀蘭靜霆,便沿著一條小街向前走。沒多久發現自己折入了一條小巷。小巷又深又長,還有眾多的岔道。她在裡頭轉了幾圈,立即迷失了方向,不得不向行人問路。有人指著一條街口,說出了那裡再向西走五百米就是長途客運站。
她像上只亡命之徒在風雨中奔逃。全身透濕。北方的深秋,凍得她牙齒咯咯地打顫。
拐過一戶人家,眼看出了小巷,忽然不知從哪裡閃出一道人影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猛然止步,只覺渾身的血都涌到頭頂。
人影慢慢向走近。
她連退幾步,忽然舉起那瓶狗血,大聲道:「你別過來!」
他站住了。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又暗暗鬆口氣。
原來他是怕那東西的。
「聽見了嗎?賀蘭靜霆!請你立即在我面前消失!」她揮舞著那個瓶子向他尖叫。
她說些什麼,他根本沒有聽見。眨眼間他就已鬼魅般地來到的面前。
他本可以在一秒之內奪走那個瓶子,可是他一隻手舉著傘,一隻手拿著盲杖,根本沒有碰她。
他究竟是怕,還是不怕?
她恐懼地盯著他,緊張得大聲喘氣,見他的臉上一片漠然,她大聲叫道:「我說的話你聽見了嗎?別過來!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動手!」
他緩緩地取下眼鏡,用一雙空洞的眸子看著她:
「皮皮,聽我說----」
「不聽!我什麼也不聽!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騙我!,還有家麟,全是騙子!」
「慧顏----」
她立即打斷他:「賀蘭靜霆你聽好,我是關皮皮,不是沈慧顏。我既不認得她,也不想跟她有任何瓜葛。無論你想要的什麼,我現在都不能給你。我在這世上有太多未了的事,我不可以因為一個故事相信你,把自己最珍貴的生命送給你。你沒有資格要求我這麼做,我暫時也沒有那麼高尚。我只是個小人物,是你漫長人生的一個匆匆過客,你放了我。」她哭著說,「求你放了我!」
他默默地「看」著她。過了很久,說:「對不起皮皮,我不能放你走。請相信我,我想和你在一起,只有好意沒有惡意,只想儘量多給你一些……幸福。」
「不,我不相信你!我不要你的幸福!」
他的表情很奇怪。但他的眼中並沒有恐懼。
「既然你這麼想,也許你是對的。我的存在對你來說沒有半點好處。」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不過,你想要殺掉我,一瓶血遠遠不夠。如果你想看一看狗血灑在我身上是什麼效果,現在就動手吧----」
他將盲杖一扔,向前走了一步。
她打開了玻璃瓶蓋,眯起眼睛,豹子般看著他。
「聽著,我不想傷害你!請不要逼我!我知道你很需要我的……那樣東西,我真的不能給你!」
他停了住。手一松,傘立即被風颳走。
「我什麼也不要你的,皮皮。」他說,「我只想找一個地方,在那裡躺下來,休息。」
「告訴我,那地方在哪裡?我幫你找!」
他沉默,沒有說話。
「告訴我!」
「皮皮,你就是那個地方。除了你,我無處可去。」他垂下頭,「我會到你想要我去的任何地方,----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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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PTER32西安古城
她耳邊有很多嗡嗡的聲音。
很雜亂,像到了一個工地。然後有個引擎發動了。她的身子飄浮起來。
有人一直握著她的手。
她陷入無邊無際的睡眠,和淪陷的意識作戰。她試圖睜開眼,努力掀動眼皮,卻什麼也看不見。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很久,她的肌膚忽然有了感覺。
她掉進水裡,冰冷的水像刀子一樣切割著她。
猛然睜開雙眼,她發現自己坐在浮滿了冰塊的浴缸里。身體軟綿綿的,沒有一絲氣力。有人從背後扶住她,防止她滑入水中。
她不能說話,喉嚨好像被堵住,只能大聲地喘息。
過了片刻,那人將她從水裡撈出來,裹上毯子,抱到床上,蓋上厚厚的被子。
是賀蘭靜霆,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會有那種深山木蕨的氣味。
這麼說,她還是落到了他的手中。
她在床上一言不發。沒過多久,身子就迅速發熱,熱得口乾舌燥,五臟六肺都似在爐膛中烘烤。賀蘭靜霆量了量她的耳溫,同時嘆了一口氣。
「口渴嗎?要不要喝水?」他低聲問道。
還是那間套房,臥室寬敞聽得見回音。
她睜開沉重的眼皮,呆呆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他去客廳給她倒了一杯水。她一飲而盡,同時發現自己的頭上放著一個冰袋,有半個枕頭那麼大。賀蘭靜霆坐在床邊的沙發上,握著她的一隻手。不是很用力卻給人以依賴。皮皮看了他一眼,他的臉隱沒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只聽得見若有若無的呼吸。
「現在是什麼時候?」她忽然問。
臥室里只有一點微光。這是賀蘭靜霆的習慣:任何時候不喜歡很亮的照明。他給她看手錶,夜光的,十一點二十分。
「要吃東西嗎?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他說,語氣很平淡。
她有點餓,又覺得不該麻煩他,就說:「我不餓。」
臥室里垂著厚厚的窗簾。偶爾有車燈從簾fèng中閃進來,好像一隻筆在他臉上塗抹了一道。轉瞬即逝的光亮令她感到如在人世。她沒再說話,渾身滾燙,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汗。
床單很快就汗濕了,她翻了一個身,換到乾燥的地方。他立即覺察了,拿起毛巾幫她擦汗,換了睡衣,又換了床單。他的舉動沒有任何親昵,卻還是小心翼翼。她像個嬰兒一樣被他抱來抱去。
「屋裡真熱。」她說。
「你在發燒,四十度。」他拿出電子耳溫計,「嘀」地一響,為她測溫,「如果再過一個小時還降不下來,我只好送你去醫院了。」
「對不起。」她輕輕地說。
他的腮幫子動了一下,沒說話。
「我……沒傷到你吧?」她怯怯地說,不記得那瓶狗血究竟潑了沒有。
「傷到了。」他說,「傷到心了。」
然後他們之間就冷場了。
在漫長的冷場中,皮皮鬱悶地睡著了。
身體強健的皮皮第二天已全面退燒。天亮醒來,頭清目慡,她覺得腦袋發癢。手一摸,驚喜地摸到一層軟軟的毛茬。奔到鏡前細看,真是頭髮!像非洲人那樣微微地打著捲兒。
她在客廳的沙發上發現了熟睡的賀蘭靜霆,愁眉緊鎖抱著一個枕頭,聽見響聲動了一下,沒醒,翻了個身,差點從沙發上掉下來。她輕輕走過去將茶几移了移,擋住沙發,站在那裡默默地看著他。心尖柔軟充滿了憐惜。目光成了春水,一點一點地化開了。她悄悄地拿了張毯子搭在他身上。以前夜裡賀蘭靜霆不怎麼睡覺,至多是練完功,乏累了,躺兩個小時就起來。可是到了西安,他的生物鐘卻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轉彎,變得越來越像一個「人」。皮皮什麼時候上床,他也什麼時候上床,纏著她在床上玩耍,然後一覺睡到大天亮,醒得比她還晚。
整個早晨他們都保持著禮貌的距離,互相只說最簡單的話。比如:「樓下有免費早餐,你去吃吧。」「借下房卡,我的弄丟了。」「沒零錢,借我十塊錢。」「手機充電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