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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皮皮取下發套,換上一個棉布帽子,給街上的冷風一吹,舒服多了。
手機響了,一看號碼是佩佩。
「皮皮,你在哪裡?」
「我在街上----」
「今天下午我去C大採訪,碰到你的那位朱教授了。」
朱教授就是皮皮今年打算報考的碩士導師。和大多數學生一樣,三個月前皮皮曾提著兩條煙兩瓶酒去拜師。倒不是要走他的門路,只是聽說有經驗的考生說,考研之前最好見一下導師,互相好有個印象。如能趁機套出點考試範圍,那就再好不過了。這位朱教授的新聞傳播學今年只有兩個名額,報考的學生不下一百個。大半還是本系的應屆畢業生。新聞傳播是熱門嘛。朱教授懷抱一隻波斯貓在自己的書房接見了皮皮,兩人大致寒暄了一下,不到十分鐘就送客了。皮皮覺得自己沒談好,一個月前又去拜訪了一次。這次她是有備而來,拿著自己發表在省報上的幾條新聞給他看,又說了說當前新聞報導中的冒些假大空現象,這才算把老先生的臉上說出了點笑容。朱教授對皮皮在新聞單位工作很感興趣,看了她發表的習作,覺得很有基礎。又聽說皮皮是第二次考研,頭一次的分數也不低,很喜歡她的執著。皮皮的心這才有了一點底。
皮皮「哦」了一聲。佩佩是個慡快人,有急事才會打電話。既然她這麼提,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和我一起去的裴主任是他多年前的學生。我讓他委婉地提了一下你的名字,說你是他的一個親戚。」
「謝謝謝謝……那位裴主任我都不認識。」皮皮感動了。朋友就是朋友,佩佩和小jú時時把她放在心上。
「認不認識這不是關鍵,關鍵是,這位朱老先生忽然問起了你的身體情況。」
皮皮的臉色變了:「身……身體情況?我身體沒情況啊。「
「他問你為什麼老是光頭?是信佛,還是有病?----他說新聞事業是國家的喉舌,記者要有很強的政治信念和敏感度。此外,搞新聞還是個體力活,身體不好,跑不動,哪裡能抓到新聞?」
皮皮傻眼了,一時間緊張得幾乎昏厥過去。
沒想到事態如此嚴重。當初只是覺得拜見長者應當以誠相見,所以沒戴假髮,只戴了了一頂軟帽。光頭的樣子很容易看出來,她以為老先生不會介意。
「我這不是……不是得了皮炎嗎?一直沒好呢。我這著急啊。」
「皮皮,你趕緊想辦法。這老先生可不是一般地執拗。為什麼他的學生個個厲害?因為他挑得厲害!聽老裴說,他本來就不喜歡招女生,因為他的老婆就是他以前的學生,特別厲害。----到不是說以貌取人,如果他心存芥提而你的成績又是可上可下,那就麻煩了。」
皮皮走著走著,旁邊有個花壇,記得一屁股坐下了:「那我怎麼辦?」
「趕緊治皮炎,只要長出一點頭髮就去見他,說明你一切正常。要不要我給你介紹醫生?」
「不用不用。我……我自己想辦法。」
掛掉電話,立在馬路邊發了一陣呆,皮皮當機立斷地去了渡口花店。
正值秋季,南方城市氣候偏暖,花市裡的花目不暇接。
她急急地逛了一圈,對花的知識有限,竟然找不到想要的花,便停在一家鋪子的門邊問老闆:「請問您這裡有牡丹嗎?」
「有。」華農正用剪刀剪一批玫瑰,頭抬了一下,吐出一個字,又低了回去,手不停地動,仿佛在趕工。
「牡丹不是四月開嗎?」
「溫室里種的。」
「用過化肥嗎?」
他指了指旁邊的綠色招牌:「百分百綠色花卉。」
「請給我來十朵。」
「什麼顏色的?」
「……白的?」
「兩百塊。」
「兩百塊?!!!」
這麼貴啊!不就是幾朵花嗎?皮皮暗暗抽了一口冷氣,趴在櫃檯上和老闆磨嘰開了,企圖打個折,區區十朵算什麼生意,老闆輕蔑地搖頭:「我說的是實價。」
「我……我身上只有一百五十塊錢。」
「你可以買紅色的。紅色的牡丹便宜點。」他建議。
「請問……紅色與白色,哪種味道好點?」
「都是牡丹,一個味道。」那人橫了她一眼。
「我是指……我是指吃起來的時候,」
那人打量她的眼神更怪了,不過還是以專業的態度回答了她:「慈禧太后喜歡吃白牡丹,據說味道很甜美。」
「請給我七朵白牡丹吧。」
沒奈何地交了錢,她挑了七朵半開的牡丹,在家裡放了一晚,早上起來,正好盛開。一路花氣甜美地捧著,好像捧著一尊佛像。在早班地鐵上為了花她擠在最後,地鐵的玻璃正好合在她身後。幾個男人擠著她,她兀自抵擋著,但人氣畢竟是污濁的。出了地鐵,人憔悴,花亦萎靡了三分,幾片花瓣卷了起來。皮皮不得不折進洗手間,給花精上灑了一點水。公車倒不擠,這個別墅幾乎人人有車。但下車時一位胖大嫂正好打她的面前過,手一掄,一朵花掉下來,沒來得及拾,又給人踩了一腳。
到達閒庭街56號時,只剩下了六朵。
六朵也好。六六大順。
皮皮不大記得一年前自己第一次到這裡來的情景。雖然很多細節至今令她驚悚。仍舊是靜悄悄的四合院,老式的朱漆大門,沒有風,看得見鐵馬上的鏽。一株蒼柏遮了半個庭院。唯一不同的是門上沒有鎖。主人今天在家。
環視一周,沒有找到門鈴,她拍了拍門上的銅扣。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了腳步聲,緊接著門就開了。
一縷熟悉的氣味傳過來,她把花當作盾牌擋在胸前,說了聲:「嗨。」
幾個月不見,賀蘭靜霆的面容有些憔悴,穿著件黑色的襯衣,身子越發清瘦挺拔。他沒戴墨鏡,臉很漂亮,漆黑的雙眸沒有任何焦點,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好像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誰。
「是我,關皮皮。」她又說。
他點點頭,神情有點倨傲。
哦,祭祀大人還在生氣……
其實賀蘭靜霆的脾氣一直是倨傲的,皮皮覺得他多少有點端著架子。與人交接也是矜持自守,不冷不熱,說話做事更是含而不露,滿是玄虛。與蘇湄故事裡那位情感豐富的主人公大相逕庭。
見他半天不開口,她只好繼續勾搭:「最近好嗎?對不起我工作上出了點事兒,我……我換了個工作……一切都是新的……熟悉起來需要一段時間……所以沒跟你聯繫。」皮皮還想加一句「其實我很惦記你。」又覺得太肉麻,從腦子裡刪掉了。
「你帶了花?」他說。
她忙把花塞到他手中:「白牡丹,喜歡嗎?」
眼角微微一動,他露出狐疑的神態:「你----給我送花?」
「不,不行嗎?」她被他咄咄逼人的氣場壓住了,一緊張,說話跟著也結巴,「你,你不喜歡嗎?你不是說你想知道烈日下盛開的牡丹是什麼樣子的嗎?」不管他看不看得見,她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花:「現在,頭頂有烈日,牡丹也是盛開的,哪,就這樣子,你摸摸看。」
他輕輕摘下一片花瓣,用手捻了捻,放進口中慢慢品嘗。
「味道好嗎?」
「挺好。」他說。
「賀蘭,你能把頭髮還給我嗎?」她迫不及待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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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口追悔莫及。
皮皮有點窘,很心虛地看了一眼賀蘭靜霆,希望他寬宏大量不與她計較。祭祀大人穆然閒立,一隻手插在荷包里,很放鬆,很自在。
「你來的不是時候,」他說,「我正準備出門旅行。你能等一段時間嗎?」
「出門旅行?出......出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
「順利的話,三四個月吧。」
還有兩個月皮皮就要考試了。複習已不是大問題。她務必要在這兩個月中再見朱教授一次。
她著急了,語氣帶著明顯的哀求:「能推遲十天再走嗎?」她記得賀蘭說過,療傷的話,十天就可以令她長出頭髮。她只需十天啊。
「抱歉的很,我已經買了機票,是要緊的生意,今天下午就動身。」
怕她不信,他從荷包里掏出一張列印的電子機票,在她面前晃了晃。
掃了一眼出發日期,果然是今天。
她剛要說話,花壇的另一頭又傳來一陣腳步。
很輕,很細碎,帶著一股淡雅的香氣。
她不知道為什麼這些狐狸的很香,香得連這滿罈子的花都擋不住。皮皮揉了揉鼻子,歪著頭往裡瞄,看見走廊邊有一個美麗女人,抱著胳膊站在酴釄架下,細挑個兒,穿著件印花細布的旗袍,空谷幽蘭一般,見了她,煙波微漾,款款地說:「靜霆,有客人嗎?」
「是的。」他應了一聲。
「幹嘛在門口站著,快請人家進來喝杯茶。」她說,「我去泡茶。」
人影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皮皮只覺得腦袋被人打了一槍,立在原地,失魂落魄,又像是站在山頂看風景,忽然來了地震,山嘩啦啦地往下垮。
幸好賀蘭看不見她的臉色。
「她是千花,」他解釋,「我的一位朋友。這次生意她和我一起去。」
千花。
皮皮當然記得這個名字。觀音湖的party賀蘭沒有請千花,她的朋友忿忿不平,為此還損了她幾句呢。
生意順利的話,他們會有三四個月的時間在一起。
如果不順利呢。。。。。。
一時間,皮皮的心亂了。
其實,她不是一直害怕賀蘭的嗎?現在他終於有了女伴,狐狸大仙因此會放過她,這不是更好嗎?
越分析越亂,她咬了咬嘴唇,仰起臉問道:「賀蘭,你要去哪裡?」
「先去西安,還有幾個別的地方。」
「我能和你一起去嗎?」她忽然說。
「你?願意和我一起去?」他嚴重懷疑,「不會吧?我記得你說過,你對我除了厭惡只要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