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頁

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她還在琢磨慧顏是啥長相,蘇湄又說:「你知道『真永之亂』嗎?」

    她茫然地搖頭。

    「不怪你不知道,你修行的年限太短,這事說來話長。」說罷,蘇湄下意識地掃了一眼自己的手錶。

    「等等,咱們邊吃邊說。」皮皮殷勤地跑到前台給她要了一杯酒和一塊蛋糕:「湄湄姐,你慢慢說哦,說詳細點。」

    她拿起蛋糕吃了一口:「你這小姑娘,敢情是想打聽情郎的過去呢。」

    「不會是本族機密吧?」

    「這事兒也不是人盡皆知,不過像我們這樣超過五百年的是肯定知道的。」蘇湄將酒杯晃了晃,冰塊在蜜色的威士忌中輕輕爆裂。她淺啜一口,在酒杯上留下一個鮮紅的唇印,「賀蘭的母親不是狐族的,這個你聽說過吧?」

    「聽說過。」

    「人狐異類,不能通婚,所以賀蘭一生下來身體就很差,而且雙目失明。按照本族的規矩,不健康的幼雛出生之後應當立即棄置荒郊,任其自生自滅。」

    皮皮啞然:「啊?這麼殘忍嗎?」

    「這很正常啊。野外生存特別艱難,如果他不能自己捕食,誰也顧不上他。修仙以前狐類在大自然中的年均死亡率高達百分之六十五。別的不說,光是每年被汽車輾死的狐狸都超過十萬隻。----強健的都不一定活得下來,何況是殘疾的。」

    死狐狸皮皮倒沒見過,但孟春之季,馬路上被汽車輾死的小動物真是比比皆是。

    這麼一想,皮皮就產生了強烈的同情心:「哦,是這樣啊!」

    「可是,賀蘭是首領唯一的兒子。賀蘭的父親----們叫他青木先生----在他萬年寂寞的修行生涯中獲得了自己的血脈還是非常高興的。賀蘭在他身邊長大,享受了漫長的哺辱期。這其間一切覓食都是由他父親命人來完成的。愛之深不免責之切,他對這兒子總有些不滿意,覺得他的身體、能力很不完善,無法接替自己至高無上的地位----」

    她停頓一下,見皮皮兩手托腮,目光炯炯地注視著自己,正聽得津津有味。於是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所以賀蘭比有史以來的任何一位狐狸更早開始修行。他很用功也很專心,功力升長得很快。同時他父親派人到人間替他捕獵,供給他修煉所需的原料。通常情況下,我們需要修煉五十年才能獲得初步的人形。可是賀蘭只修煉了十七年就變成一位姿態翩翩的美少年。他可以不需要父親代勞了,於是便開始有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狩獵。」

    「湄湄姐,你說的狩獵指的是----」為了澄清自己的疑惑,皮皮指了指自己的肝臟。

    「當然啦。」蘇湄點點頭,「這次行動意義重大。因為修行的頭十七年是個門坎。這十七年所獲得的元氣決定了他以後修煉的功底和速度。對於賀蘭來說,那一年正好是陽年,如果他在那一年遇到一位八卦純陽的人間女子,並令她愛上自己,那麼,在某個八字純陽的日子裡享用她的肝臟會對修行大有裨益。具體來說,就是極有可能令他重見光明。----這種機會他一生只有一次。」

    皮皮的心開始砰砰亂跳。

    「所以,青木先生對此事的關注幾乎到了偏執的地步。他親自出馬搜索目標,終於有一天欣喜地告訴賀蘭他已選定了一位將軍家的女孩,叫沈慧顏。她會在正月十五的那天晚上去逛元宵燈會。賀蘭聞風而去,憑他的魅力,自然是所向披靡。據陪他一起去的人說,那女孩對他一見鍾情。兩人迅速墜入愛河。這期間,賀蘭不僅遲遲不肯下手,而且極少回家,甚至避免見到他的父親。青木先生派人來催了幾次,他都以時機不當為由故意拖延。眼看著八字純陽的那一就要到了,他父親見他還沒動靜,就下了最後通牒,聲稱要親自來找他。於是乎,賀蘭一聽見消息連夜就帶著這位沈姑娘逃跑了。」

    「他很聰明,處處掩飾自己的蹤跡。可是山高高不過太陽,過了三天,他還是被他父親派去的人找到了。他們雙雙被押了回來。聽人說,賀蘭曾經苦苦請求父親放過慧顏,他寧肯終生失明。可是這一切都被青木先生看作是軟弱的表現。他對心慈意軟的人本就深惡痛絕,於是越想越氣,在純陽的那一天,他親自主持祭儀,祭儀一過,便當著賀蘭及全族長老的面,將那女孩子的肝臟活生生地剖了出來,命他立即進食,以證明他是一位合格的繼承人。----據在場的人說,那女孩子不愧是將軍家的後代,整個過程沒叫一聲,她痛苦好一會兒才斷氣。她甚至說,如果這樣能治好賀蘭的眼睛,她很願意。」

    手背輕輕一涼,皮皮發現自己滴一滴淚,同時肝臟隱隱作痛。她覺得心底一陣發寒,顫聲問道:「那……賀蘭究竟吃了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是這樣。。。既然大家不喜歡這個「妍」字,覺得像韓國名,我就改成「顏」字吧。我覺得「慧顏」這兩個字用低沉的男聲來發,比「如雙」要好聽。如雙是平聲,調比較高。

    這個故事漸入高cháo了哈。。。

    38

    「沒有。」蘇湄研究著皮皮眼中的淚痕,繼續說,「他不但堅決不吃,而且當著眾人的面要求父親立即殺掉自己。不然此生此世,只要他還活著,定要為慧顏報仇。這話在場的人聽來都覺得蹊蹺。因為賀蘭的性格正好是他父親的反面,他是出了名的溫良恭讓,不到關鍵時刻不說硬話的。族裡人有什麼難事都願意找他疏通。突然間竟對父親如此剛硬絕情,翻臉不認人,元老們全都震動了,認為這是前所未有的忤逆。更多的人說,賀蘭之所以能輕易陷入如此荒唐的人類情感,是血統本身的問題,他根本不配領導本族。青木先生自然是怒不可遏,將他禁閉了一百年,之後又下令放逐。於是,父子間有兩百多年沒見面。在見面時賀蘭在南方勢力強大,羽翼豐滿。於是就有了長達三年的真永之亂。」

    「真永之亂?是像人類那樣的戰爭嗎?」皮皮問,「賀蘭修行那麼短,怎麼可能勝過他的父親呢?」

    「我們所說的戰爭不是成千上萬的人拿著兵器在戰場上廝殺。在狐界,戰爭只在頭人之間進行。比如說,如果部族甲要進攻部族乙,只用這兩個族的首領相互挑戰即可。勝的一方就可以統治敗方的部族。所以我們的首領不用自己覓食,吃的永遠是最好的。就算整個族的人都快餓死,最後一點食物也要供給他。他最大的任務就是接受別人的挑戰,打敗對方,以保證本族的地盤和安全,這就是我們意義上的戰爭。」

    「可是,賀蘭不是已被放逐了嗎?那麼他在本族的地位也一併失去了吧?憑什麼來號召別人那?」皮皮問道。

    「賀蘭出生後不久,青木先生就祈示天地,宣布了他繼承人的地位。這是向天的承諾,改轅易轍會招天譴。此外祭司的職位是終身的,也不可以更改。」蘇湄抿了一口酒,繼續說,「真永之亂的最後一年,父子之爭到了白熱化的地步。其實大多時候賀蘭都處於劣勢。被他父親派去的殺手追的四處逃竄,受過很多次傷,有幾次幾乎死掉了。在最後的一次廝殺中,賀蘭潛入到父親的洞穴發動夜襲。青木先生受到重創,被他劫持。但賀蘭似乎也有把柄握到父親手中。三天以後,父子達成協議:他們南北分治。北緯三十度以北,是青木先生的地盤;北緯三十度以南,是賀蘭先生的地盤。他保留賀蘭在本族重要事務上的一切權利及原定的繼承權。」

    「那麼,」皮皮問,「他們父子再也沒見過面,說過話嗎?」她覺得狐族的戰爭也太慘烈了吧。而且是兒子打老子,又爭地盤又偷襲,還劃勢力範圍,這不是黑社會嗎?這不跟上海灘的青紅幫一個樣嗎?

    「沒有。幾百年來都沒有。」蘇湄看著自己艷麗的指甲,「聽人說,青木先生對賀蘭已完全失望,他們的仇恨已到了相互憎恨,水火不容的地步。真永之後,青木先生便大力扶植自己的得意門生趙松,特地為他設立了左祭司一職,將自己的不少權力轉移給他,力圖與賀蘭抗衡。」

    皮皮低頭沉思,半天不說話,狐族的政治也很複雜啊,而且幾乎和人類一樣歷史悠久,不是她這種小人物一時半會兒搞得清楚的。

    蘇湄玩味地看著她,過來一會,忽然問:「皮皮,你是從哪個山區出來的?」

    「我……我就是本地人。」

    「不會吧,蘇湄的眉頭皺了起來,「北緯三十度以南只有狐仙,沒有狐狸。」

    皮皮只得老實地承認:「我不是狐狸。」

    「你----」蘇湄的口張成一個大大的0字,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狐狸?」

    「不是,」

    「可是賀蘭卻告訴你他真實的身份?」

    「嗯,----他不應當告訴我嗎?」

    蘇湄看著皮皮的臉,神情很古怪,欲言又止。

    「我想他是看上了我的肝,」皮皮說,「我八字純陽。」

    蘇湄開始收拾自己的小包,一面收拾一面訕笑:「看來賀蘭將你掩飾得很好,憑氣味真分辨不出來。」

    「他對我很坦白,從沒刻意隱瞞過什麼。」皮皮看出她有點不安,連忙安慰她,「再說,若是不幸出了意外,我很願意向他捐獻肝臟。」

    蘇湄的表情更加尷尬了,她支吾一下,說:「剛才我說的那些……你當是傳聞吧。其實賀蘭的事情我們知道得很少。除了轟動一時的真永之亂,我們對他幾乎一無所知。」她想了一下,又說,「不過我不相信他看上了你身上的什麼東西。」

    「是嗎?」皮皮眉尖一挑。

    蘇湄站起來,從椅背拿起一件紫色的披肩披到身上。皮皮差點被她身上的香風吹暈過去。她將余酒一飲而盡,半笑不笑地說:

    「祭司大人從不勉強任何人。無論他看上了誰。被他看上的那一位都會覺得很榮幸。為之九死且不悔,何況只是區區一塊肝臟?」

    皮皮一臉黑線,架不住心裡一陣嘀咕,食人大仙有這魅力?不覺得啊……

    「湄湄姐,最後一個問題,」皮皮站起來跟過去,「你能給我一個手機號嗎?」

    蘇湄走後,皮皮也跟著溜出了舞廳。假髮的散熱性不是很好,出汗的時候頭皮會癢。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