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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她報了門牌地址,他將她送到家門口,沒有道別,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誰是如雙,她沒有問。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賀蘭靜霆是消失了的家麟;她是消失了的如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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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看見大家有很多的討論哦。還有不好好心的MM幫我抓蟲。我在原稿裡面已經改過來了,但不敢上網改,怕有偽更的嫌疑。
這章忍不住煽了點情。。。汗,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歡這樣的賀蘭。。。我寫的男人很少有這樣的。。。
35
客廳的燈熄了,廚房的燈卻亮著。
皮皮爸剛回來,一碗剩飯,一包榨菜,腮幫子鏗鏘有力地咀嚼著。
她忽然覺得一陣溫暖。多麼現實的世界啊。儘管家很窄小、家具很破舊、為節約電,燈光很暗淡。可是這是皮皮生活二十年的家。
「皮皮,這麼晚回來啊?」聽見動靜,皮皮爸抬起頭,有點吃驚的樣子,「怎麼剃了個光頭?
「單位發起的活動,我自願的,支持癌症病人。」
「哦。」他繼續埋頭。
皮皮注意到爸爸的手上纏著一塊沙布,連忙問:「爸,您的手怎麼啦?」
「幹活時不小心給割了一下,小傷,沒事兒。」
「您去醫院看了嗎?小心感染啊。」
「家裡有創可貼,一貼就好。」他粗著嗓門,「去醫院多麻煩,排隊等好久呢。」
「您又不忙,怕什麼排隊。」她失口說了一句,隨即後悔。父親擺地攤掙不到錢,近來修馬桶的生意也遠不如從前。以前BB機老響,修一次就有七十塊,如今經常是兩個禮拜才收到一個電話。有一次一家人馬桶堵了,修了半才發現堵住的只是一隻牙籤,僱主硬是不肯給錢,皮皮爸一惱火說了幾句髒話,那家人的兒子不樂意了,兩人打了起來。皮皮爸年老體衰,不是對手,鼻青臉腫地回來了。皮皮媽於是一個勁兒地怪自己的老公沒出息,那麼多人下崗做生意都發了,為什麼偏偏他一個大子兒也沒撈到。害得全家跟著他節衣縮食喝西北風。
所幸父親的神經跟皮皮一樣大條,也沒往多處想,只是說:「太晚了,去睡吧。」
臥室里傳來電視聲。皮皮媽愛看電視,睡得晚。皮皮拉開冰箱,想給自己找瓶汽水,冰箱裡空空的,除了一包白菜,十幾包涪陵榨菜,什麼也沒有。連雞蛋也沒一個。
她禁不住抽口涼氣:「爸,這個月的工資我交了啊,家裡沒這麼窮吧?弄到您要吃榨菜。」
「嗯。」他三下五除二地將碗裡的米粒掃蕩一空,「你媽買個美容俱樂部的半年卡。她說單位的人都買,集體買打七折,自己不買很沒面子。」
皮皮掏出自己的錢包。也沒剩很多錢了,翻出三百塊給爸爸,然後遞給他一張龍卡:「這是我的存款,家裡用度太緊就取出來用吧。密碼是三零二七。」
卡里存的是皮皮的嫁妝錢。都是積攢的。
說罷她蹬蹬蹬地進了裡屋,將電燈一開,皮皮媽嚇得從被窩裡鑽出來:「皮皮?」
她徑直去了衣櫥,將媽媽的皮包打開,找出那張美容卡扔到她面前:「媽,您明天把卡退了吧。家裡現在困難,全家都在節約,您支持一下。」
皮皮媽的臉騰地一下就紫了:「這也沒多少錢!讓我去退?多沒面子!
「您的面子比全家人的命還重要啊?」
「哎喲喲,大小姐,你也真是孝順。看崔阿姨家的老二,在外面掙大錢,這個月給兩千塊零花,還請鐘點工做飯。對門龍家的老大,人家跟你一個學校畢業的,現在呢,嫌家裡房子小,給她媽三十萬,現金買房子。我也沒指望你太多啊,還管我的事啊?」
皮皮二話不說,拿出電話遞給她:「媽,要不您現在就給龍家老大打個電話,告訴她您願意當她親媽,問她願不願讓您住她家去。如果她願意,您請便!」
皮皮媽的嗓門上下子高八度:「哈!以為你掙了點錢就可以得瑟是不是?老媽要你養嗎?老媽養不起自己啊?早讓你盯著家麟,盯著家麟,看你平日裡也挺伶牙俐齒的,聰明勁兒都跑哪兒去了?如果你跟他結婚,現在不就是吃香的喝辣的,住花園洋房了?就算不結婚,也犯不著拿他當仇人啊。多個朋友多一條路哪。人家家麟可是好孩子,生意不成仁義在,出國還惦記著你。告訴你,錢不是你的,是家麟給我寄的。」
她的臉頓時白了:「家麟?家麟還給你寄錢?」
「看他寫給你的信你都不回,我就給他回了一封,講了講家裡的情況。實話告訴你,你爸還不讓我說。我們的房子以前是國有資產,現在都要轉讓給個人,雖然不是商品房,也要交好幾萬。家麟在國外,美元比人民幣那是一比七。人家拔根毛比我們的腰還粗……」
「媽,您收了他多少錢?」
「也不是很多,兩千……」
「美金?」
「那還能是人民幣?
「媽您知不知他只是個學生?還在打工?他有家有老婆,自己也有父母要孝敬,國外生活那麼困難,您跟他叫哪門子的窮?想當丈母娘您想瘋了啊?把錢給我,我給他寄回去!」忍不住嗓門也高了。
皮皮媽兩手一攤:「早花掉了。上次你爸說好多人炒股發了,他也想試試,我把大半都給他了。哪知他手氣這麼不好,現在全給套住了。」
見皮皮的臉越變越黑,幾乎是氣勢洶洶的,皮皮媽有點嚇到,喘了兩口氣,小聲說:「算了,美容卡明天去退,總行吧?犯不著回家就對我大呼小叫的。好歹我是你媽,生你不容易!」
皮皮咬了咬牙,憋了肚子的氣,最終選擇不和媽媽計較:「對不起,媽媽,剛才態度不好。家麟寄來的信在哪裡?他還說些什麼?」
「就寄來一張支票,讓我不要告訴你。還說這事兒他和田欣知會過,所以讓我們放心地用。還說小時候老在咱們家混飯吃,我和奶奶都疼他,是他孝敬給我和奶奶的。」
皮皮走出臥室,覺得媽媽的話里含著水份,又回著頭問了一句:「您肯定他只寄了兩千嗎?」
「唔……嗯……寄了兩次,每次兩千。」
皮皮氣得不出話,跑到洗手間裡洗了把臉,氣乎乎地抱著毯子在客廳的沙發上睡了。
那一夜,不知為什麼,她卻夢見賀蘭靜霆。滿頭滿腦都是他的影子。在月光中,在花叢里,在樹蔭下。四周環繞著一股木橛之氣。她開始以為是家麟,可是夢中的人一直戴著墨鏡,穿著只有賀蘭才喜歡穿的亞麻襯衣。
不是家麟,因為這種直截了當、無需鋪墊的親密,她和家麟之間從未有過。
次日清晨,奶奶買早點回來,皮皮問起那首《寄生糙》。
「什麼《寄生糙》?」
她哼給奶奶聽:「離酒榷鬚眉長,見鬥茶掩鼻忙。數朝市屈伸量,睨窺衣履皂白狀,撩撥左右浮沉望。……」
「哦,那首。」奶奶點頭,「我想起來了。你三歲的時候常唱,不是幼兒園老師教給你的嗎?」
「不是啊……不會吧?」
「我以為你是從幼兒園學來的呢。幼兒園的田老師你還記得吧?就住在前面一棟的三樓。她女兒小慶不是你的小學同學嗎?昨天買菜我還碰見田老師,人家還問起你來著。」
皮皮立即給田老師打電話。
「……沒有。絕對沒教過首歌。----從來沒聽過。」田老師肯定地說。
「您會不會記錯?這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
「不會。我帶你的那年是我參加工作的第一年,可認真可積極了。所以對每個孩子的印象都很深。」
「那我……我小時候還有什麼奇怪的事嗎?」
「我想想----」,「還有一個事兒挺好玩的。你還記得陶家麟吧?」
「記得----」
「小時候你們倆特好。只有一樣,那就是你曾經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他小河南。家麟的媽媽是河南人。他特不高興你這麼叫他,為此還你跟打過架呢,結果你把他的嘴都打腫。家麟媽聽了這事,以為你媽媽對她有意見,特地來問我是怎麼一回事。我就到班上批評你。我說『皮皮啊,不可以給小朋友起外號,下次再這麼叫老師要罰站了』。你還是叫,越叫越起勁,挺犟的。沒辦法,我只好把這事兒報告給你媽。你媽嚇唬你說,再這麼叫就就你送去公安局。你嚇壞了,這才沒叫了。」
小河南……皮皮只覺耳朵嗡嗡作響。心頭的一些東西轟然倒塌了。
上班之前皮皮去了一趟銀行,將自己的存款換成四千美元給家麟匯了回去。同時給他留了一條簡訊:「多謝你的幫助。」看著存摺上的兩萬多塊人民幣頃刻間就消失了,皮皮心痛得喘不過氣來,在心底里嗷嗷直叫:「我的嫁妝啊!」
36
(那個,如雙改名成了慧妍。鬱悶啊)
接下來皮皮有一個多月沒見過賀蘭靜霆。M
開始她以為賀蘭會主動打電話。事實證明,祭司大人的自尊非同尋常。可是,皮皮雖是小人物,小人物就沒氣節了嗎?所以皮皮也不打電話。
兩人就這麼槓上了。
若在平時,皮皮也沒什麼脾氣的。貧苦人家的女兒煩惱多,她沒功夫也沒資本耍脾氣。可是在她短短的人生歷史中偏偏憑空添上了一個「慧妍」,好像她既是一個人,又是另一個人的鬼魂。皮皮覺得有點冤,同時又有點累。驀然間肩膀都沉重了好幾斤,走路不輕鬆,好像頂著兩個腦袋。
更重要的是,皮皮華麗麗地受打擊了。
鬧了半天,原來賀蘭靜霆喜歡的不是關皮皮,而是她N年之前的某個化身,一個名叫慧妍的女孩。他們之間親密頓時打了折扣。敢情那雙溫柔多情的眼不是為她多情的,那雙修長性感的手不是為她性感的,那顆忠誠專一的心也不是為她專一的。
也許他和慧妍有什麼尚未了結的恩怨;也許他們上世是一對落難情侶;無論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故事,這個慧妍跟她關皮皮沒關係!W
倒也不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如果祭司大人有什麼未了的心結,皮皮很願意幫他。可是她也不是什麼超人,自己尚且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皮皮全家賴以生存的國營大工廠已進入半停產狀態,媽媽被勒令提前退休,退休工資少得可憐。廠里已經有人因為吃了一個月的白菜邦子,痛苦不堪地自殺了。爸爸天天打零工,收入又低又不穩定。奶奶完全沒收入。在全社會都在邁向二十一世紀的時候,皮皮的全家正在退回戰爭時期。在周圍所有人都被商品經濟弄得眼花繚亂的時候,皮皮全家恨不得收緊腰帶實行實物配給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