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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話剛剛說完,他居然摸了摸她的頭,又將她的下巴抬起來,不陰不陽地說:「我其實一向很挑食的。」
她推開他的手,大聲道:「你知不知道對死人最大的尊重,就是尊重他的屍體?這人之異於禽獸,就是要蓋棺而葬入土為安的。你可曾想過他的親人如果看到這一切,會怎樣傷心嗎?」
「你扯得也太遠了吧?」他冷笑,「他的親人關我什麼事?我又沒酒後開車。」
「難道你不知道吃人是件多麼骯髒的事嗎?」
「不知道,」他繼續冷笑,眸色一霎間暗了下來,「我習慣了。----誰讓我不是人呢。」
他說得沒錯!錯就錯在她一直不肯相信。不相信他是獸,不相信他把人命看得如此淺薄。閉上眼,她不敢想像賀蘭靜霆吃人是什麼樣子。腦中只是不斷浮現《畫皮》里的場面。那個披著人皮的妖怪,血盆大口,鋸齒般錯落的牙齒…
「你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她憤怒地喊道。
地上的人影拉長了,陰森森地向她壓過來。但他的口裡還保留著調侃的語氣:「這麼說,你終於了解了我的本質,你恐懼了。」
黑洞洞的眼光掃過來,同時過來的還有一股殺氣。皮皮只覺脊背發寒,腳趾也跟著一陣抽搐。但她卻凜然地揚起臉:
「豈止是恐懼,祭司大人。還有厭惡,還有憎恨!我替死者感到噁心!」
「真是這樣嗎?」賀蘭靜霆目光比月色還要冰涼,「世界這麼大,生物那麼多,你以為只有你們人類的死才有尊嚴、才配得上葬禮嗎?」
他掉頭而去,幾秒鐘的功夫。人和車都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皮皮獨自坐在路燈下。夜已深了,星光暗淡,空氣中飄浮著幾許寒意。
她抱著胳膊哭泣了了陣,抬起頭來,又感到了片茫然。只知道自己在二零七號高速上,離家還有了半的車程,掏出手機叫出租,手機響了一聲就黑了。沒電了。真是便宜無好貨,這手機需要天天充電。有時恨不得一天充兩次。徒步回家只怕要走好幾個小時,就地攔車吧,又擔心遇到歹徒。皮皮想了想,決定還是在原地等待比較好。她報了警,相信不久警車就會來了。
正這麼想著,遠處一輛灰色的轎車忽然減速,連穿兩道車道,嘎然停在她面前。
車門打開,下來的卻是兩個她認識的人。
修鷳和寬永。
「嗨,皮皮,你怎麼在這裡?」寬永有點吃驚地問,「賀蘭呢?」
「他,他走了。」
食屍族的來了,皮皮不由自主地連退幾步,身子一硬,已經抵在欄杆上了。
「不可能,他應當就在附近。」修鷳淡淡地說。
「是賀蘭打電話讓你們來的嗎?」假裝鎮定,皮皮問道。
死我活「沒有。」修鷳穆穆閒閒地看著她,緩緩地道,「聽說這裡有車禍,我們順路過來看一看。」
「人已經死了。」
「阿門。」寬永一臉肅容:「關小姐,請在這裡稍坐片刻,我和修醫生下去檢查一下,然後就帶你回家,好嗎?」
一面說,一面很專業地將一雙醫用橡膠手套戴在手中。
皮皮這才發現修鷳不知何時又從車上拿出一個鋁合金的盒子,很濃重,裡面似乎裝著醫療器械。他走到欄杆旁邊,忽然停住步,問道:「寬永,你帶電池了嗎?」
「我會忘記嗎?」
「等等!」皮皮突然大喝一聲:「他的家人還沒有來和他道別,請你們放過他好嗎?」
兩人怔住,繼而對視了一下。
修鷳淡定地解釋:「我敢肯定,他的家人絕對不想知道他最後一面是這種樣子。還是我們來替他收拾比較好。」
「請放心,」他居然拍了拍她的肩,語氣如神父般關切,「我保證我們一定是帶著尊敬地心情來完成這件事。」
說完這話,他們翻過欄杆,消失在深糙之中,糙叢里隨即傳來一陣窸窣。
皮皮不寒而慄,又忍不住好奇地往下看。
顯然做這些事已駕輕就熟,下面一片漆黑,他們卻不需要手電。她以為自己會聽見咀嚼的聲音,切割的聲音,吞咽的聲音,或者器械觸碰時的響動,可是除了喓喓糙蟲和遠處的車笛,夜色如此安祥,仿佛與他們合謀掩蓋這一場罪惡。
正在這當兒,糙叢中傳來隱隱的電器聲。在工廠長大的皮皮熟悉這種電器:某種小型電鑽,馬力不是很強,聲音也不刺耳。可是皮皮卻覺得那聲音就是一把電鑽,直接鑽進了她的腦袋。
倉皇中,她拔腿就跑,發現不遠處有輛計程車正向著自己的方向駛來。她迎著那車跑去,一邊跑一連做出搭車的手勢。
那車在前方停了下來,車頂亮著「吉運出租」四個字,還有一串電話號碼。這是本市最大的一家計程車公司,司機資料全部備案,都是有證可查的。皮皮大大鬆了一口氣。
從車窗里鑽出一張扁平的臉,是個年輕小伙子,三角眼,獅子鼻,板寸的短髮。他口裡叼著一根煙,揚起嘴角笑了一下,說:「小姐,這麼晚搭車?去哪裡啊?」
說到「小姐」這兩個字,聲調微微上揚,目光間有點曖昧。
可是皮皮卻不生氣。因為他說的是本地口音,連哪個區都聽得出來。
「勞駕,我去青年路。」不管答不答應,皮皮拉開車門跳進前座,說:「快走,走里不安全!」
司機斜睨了她一眼,油門一踩,車開得飛快。
風呼呼地往車窗里灌,皮皮長長吁出一口氣。
「深更半夜荒郊野地的,小姐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司機問道。
「朋友的車子壞了,找人去修了,說是來接我,等了半天也沒來。」她隨口編了個理由。
司機呵呵一笑,搖了搖頭,不相信這話,也不想繼續打探,換了個話題:
「今天天氣----」
話未說完,突然雙手拽住方向盤,猛地踩了個剎車。整個車子被強大的衝力擰得橫了過去,在馬路當中打了一個九十度的大彎。皮皮只覺身子頃刻間被甩了出去,又被安全帶死死勒住。第一反應就是雙手抱頭,彎腰屈膝,保護自己珍貴的頭骨。
隔了半晌,震驚中的兩個人才緩過神來。司機「呸」地一聲吐出菸頭,皮皮則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向窗外看去。
夜燈朦朧,車子的正前方依稀站著一個人。一動不動的。
天啊,皮皮心想,是什麼人這麼想不開啊,這可是高速公路啊!幸虧司機反應快,不然一條命可就交待了。
司機一腳踹開車門,伸出半個身子對著那個人吼道:「媽B的!你小子中什麼邪了!不想活找死也不找個好地方!老子的腳再慢一步,就把你軋個粉碎!我操你祖宗八代……」
他涕唾橫飛地亂罵,正好左道上有輛卡車開過,車燈直she到那人的臉上。皮皮和司機同時看見了一張俊美而蒼白的臉,瘦削挺拔的身影被燈光打成一道斜線。他仿佛亘古時就站在那裡,黑色的風衣在夜風中飛舞,雙目直視如兩道寒芒。
皮皮的呼吸停頓了,整個人突然僵住。她感到自己的臉被他的目光牢牢緊鎖,大腦一片虛無。
是賀蘭靜霆。
司機雖然越罵越歡,卻不敢從車裡面出來。賀蘭靜霆忽然上面幾步,修長的手臂向前一探,將他的人從車窗里直拖了出來,一直拖到路邊,「嚓」地一下,撕掉了他的上衣。
冰涼的手指在腹間摸索,似乎在尋找什麼。
任何人到了此時都不免魂飛魄散,那司機的腿早已軟了,整個都吊在他的手中,皮皮聽見他結結巴巴地叫道:「你你你……想幹什麼?想□你看對人好不?我是個男的!」開始他還嘴硬,過了一秒鐘他的身子就劇烈地晃動起來,在賀蘭靜霆的手中拼命掙扎,嗓音飈成一條直線:「救命呀!!!有人殺人了啊!!!」
大約是嚇破了膽,他的聲音很細,幾乎是哼哼著的,皮皮一直以為只有女人才會有這種樣悽慘的叫聲。
她越急越解不開安全帶,折騰了十幾秒鐘才衝出車外,大聲制止:「賀蘭靜霆!你放手!」
面前的人腮邦子動了一下,忽一把將司機提起來,大步流星地走到計程車邊,一腳挑開門,將他往車裡一扔。的4b6538
過了整整一分鐘那司機才緩過勁來,油門「嘎吱」一響,車子猛然調頭擺直,頃刻間便飈了出去,迅速變成一個點。
賀蘭靜霆快步走回來,雙眼眯成一條fèng,審視了皮皮片刻,然後,似乎嫌那個人不乾淨,他掏出一條純白的手絹,慢慢地擦自己的手。
莫非是還未吃飽?
皮皮驚恐地看著他,心砰砰地亂跳,嗓音近乎呻吟了:「祭司大人……您還想幹什麼?」
他驀地伸出手,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
他的動作很猛,幾乎是粗暴的,她的臉撞在他結實在的胸肌上,就好像撞在一面牆上,火辣辣地發痛。
「噢!賀蘭靜霆!放開我!」她掙扎得越狠,反而被他抱得更緊,一時間,自己的每寸肌膚都緊貼在他身上。他一言不發,只是狠狠地將她往自己的懷裡擠壓,皮皮覺得自己的整個肩和背都被他的雙手環住。自己正在縮成一個小點,簡直無法喘息。
她對著他的胸膛狠狠地一咬。血迸了出來,洇濕了他的襯衣。
雖然吃了痛,他卻根本不放手。
「放開我!」她在他懷裡尖叫。
他的手臂放鬆了一點,卻仍然緊緊地圈著她。忽然間,他開始親吻她的臉。
從他的胸口散發出一團氤氳的花氣,致幻劑般令人心襟搖盪、神魂俱散。她難以自拔、迅速沉淪,甚至主動去吻他的唇。
他自制地避開了,將唇印到她的耳根上。她聽他輕聲地說:「你寧肯跟著那吸大麻的司機,也不肯跟我回家嗎?」緊接著,她的耳根一片清涼,傳來一聲飄渺的嘆息,「如雙,我怎麼可能傷害你?」
她的心猛地一震,霍然抬起頭,迷惑地看著他。
那已不是她慣見的祭司大人。
面前的男人目光渙散,神態淒楚、氣息凌亂又無限深情地看著她:「跟我回家吧。」
她的心忽然軟掉了。乖乖地點點頭,牽著他的手,跟他進了車。
一路上他們沒說一句話,進了市中心,皮皮忽然道:「請送我回我媽媽家裡。我好久沒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