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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想到這裡她就有點心虛,覺得自己剛才不該和他對著幹。但她同時又有一種奇怪的安全感,知道賀蘭靜霆不會傷害她。她不知道這份信任從何而來,就像是在他們相遇的那一天,雖然陌不相識,皮皮不顧一切地替他擋住了那條狗。她與賀蘭靜霆之間有一種奇妙的親近,他們可以裸裎相對而不需要任何解釋。
「為什麼這麼黑?浴室的燈壞了嗎?」她問。
「燈沒壞,你不是要隱私嗎?」
她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浴缸好象很大,也很深,她的身體一到水裡就飄浮了起來,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她害怕嗆水,神情有點慌亂,徒勞無益地動了動手指。然後她發現自己沒什麼可擔心的。賀蘭靜霆一直用左手托著她的頸子,讓她的頭露出水面。
他拔掉水塞,放掉了大半的水,讓她的身體觸到水底,然後從頭到腳地給她塗肥皂,一寸一寸地洗浴。甚至還幫她刷了牙。
一切都在黑暗中進行。誰也看不見誰。
可皮皮的臉卻悄悄地發燙了,心也撲撲地亂跳。洗到一半時,賀蘭靜霆將她抱了起來,翻了個身,去洗她的背。她的上半身便全在他的懷裡了。水很熱,蒸騰出絲絲汗氣,仿佛空氣中都充滿了水滴。每一次俯身,他的下巴都會微微地摩挲她的額頭,硬硬的鬍子茬,扎得她生疼。讓她意亂情迷的是他胸口散發出來的木蕨之氣,充滿了雄性的誘惑。他的汗水打濕了她的臉,有幾滴滴到她的睫毛上。他像捧著一隻酒杯那樣捧著她,認真地擦洗,同時又謹慎地避開了幾個敏感的部位。儘管如此,她還是被撩撥了,咻咻地喘息。他迅速覺察到了,停下手,問道:「怎麼啦?不舒服?要不要打電話找醫生?」
「我覺得悶。」
「窗子是開著的。」
「也不是悶……」她虛弱地哼了一句,情不自禁地吻起了他的脖子,那種死纏爛打的吻法。她聽見他的喉節滾動了一下,以為他會回吻過來。
不是不能吻嘴嗎?別的地方……總可以吧?
可是,他卻只是怔了怔,不理睬,也不回應,專心洗浴,好象不知道她在幹什麼。她一怒之下,輕輕地咬了他一口,他「噢」了一聲,仍舊不理她。她在黑暗中氣乎乎地瞪大眼睛,忽然說:
「賀蘭靜霆,低下頭來!」
「幹什麼?」
「吻我一下。」
「哪裡?」
「哪裡都成。」
「膽大妄為的女人,居然敢勾引祭司大人,你一定是不想活了。」他輕笑,很客氣地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這不算!再來!」
「就這麼多,沒了。」
接下來,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不再理睬。
也不知用的是什麼浴液,她的身上鼓起了一大堆的肥皂泡。他也沒用任何毛巾,只是用手不停地揉搓著她,一絲不苟、面面俱到,卻又點到為止。她的欲望卻被那隻手連同那堆肥皂攪成了一團亂麻。
所幸賀蘭靜霆的效率很高,趕在她抓狂之前結束了戰鬥。
她覺得很乾淨,同時感到很疲憊。以為馬上可以睡覺,不料賀蘭靜霆卻抱著她出了臥室,向地下室走去。
不對勁哦!她頓時警惕了:「噯,咱們現在去哪裡?」
他只說了兩個字:「療傷。」
「在……在什麼地方療傷?」
他又說了兩個字:「井底。」
穿過一道曲折的甬道,通過幾扇朱漆小門,他們進入了一個漆黑的密室。緊接著,賀蘭靜霆按動機關,頭頂石塊緩緩移開,皮皮眼前豁然一亮,他們又到了井底。
頭頂上的星空沒有月亮,月光卻通過光滑如鏡的石壁折she過來。
與月光同時滲進來的還有幾許凌晨的寒氣。
皮皮的身上穿著一件賀蘭靜霆的睡袍,純白的顏色,充滿墜性的絲料,很薄,很寬大。穿在身上飄飄欲仙,好象穿的不是衣裳而是一道清風。剛剛出浴的身體還帶著幾分cháo意,透過光滑的絲袍,在月光中冒著淡淡的白汽,轉眼間,又被晨曦的山霧凝住了。皮皮的肌膚不由得戰慄起來。
賀蘭靜霆的絲袍是純黑的。他將躺椅的椅背抬高,抱著皮皮,讓她背對著自己坐了下來。然後,他們雙手緊握,掌心相合、十指相扣。皮皮整個人很舒服地靠在賀蘭靜霆的懷裡。
他的呼吸很輕,胸膛和掌心十分溫暖。
「有點冷呢。」皮皮看了看天,天仍然很暗,井外只有淺淺的風聲和喓喓的糙蟲。
「很快就會熱起來的。」他在她的耳邊輕輕說道。
果然,她迅速感到有股熱氣從他的掌心傳出來,沒一會兒功夫,她的額上就出了一排細汗。
「你已經開始了嗎?」她說。
「是的。」
「剛才明明覺得冷,現在又熱起來了。」
「這是正常反應。」
「還會有什麼反應?」
「……」他遲疑了一下,「你會掉很多頭髮。」他的聲音低低的,充滿了歉疚,似乎是他的罪過。
「沒關係,」皮皮輕輕地安慰他,「不是說它們還會長回來的嗎?」
「肯定會長回來的,」他重申,「我會盡全力讓它們長回來。」
聽起來像是個艱難的過程。
出了太多的汗,皮皮的喉嚨有點發乾,一連咽了幾次口水。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了三十分鐘,直坐得皮皮腰疼腿麻,幾乎成了個木乃衣。她有些堅持不住地問道:「要像這樣坐多久?」
「坐到天亮,最後一縷月光消失。」
其實現在離天亮並不太遠。但至少還得等兩個小時。皮皮回頭看了賀蘭靜霆一眼,他雙目緊閉,呼吸緩慢,如入定的老僧一般,一動不動。
山霧不停地湧進來,又過半個小時,皮皮的上身已被汗水和霧汽濡濕了。薄薄的絲袍貼在身上,十分難受。彼時天色微明,井外月影單薄、雲層涌盪,近處的鳥聲、遠處的車聲、乃至山下工地水泥機轟鳴的攪動聲一陣一陣地傳過來。
城市正在漸漸的舒醒,井底卻依然黑得看不清自己的腳趾。平時在這種時候,賀蘭靜霆多少會她聊幾句,或者至少會讓她聽那個FM1097,「潘多拉心理話」。如此長時間的低頭悶坐一言不發對她來說簡直是個折磨。她活動了一下身軀,問道:
「噯,我可不可聽聽音樂?你不是有短波收音機嗎?」
「不可以。」
「口渴了,要喝汽水。」
「忍著。」
她四下張望,過了一會兒又說:「這裡有Cable嗎?能看電視嗎?這井底機關那麼多,一定有插頭吧?賀蘭靜霆,你替我搬個電視進來吧。」
「我住的地方沒有電視,」他的語氣有些不耐煩,「你能不能少說幾句?真煩人。」
「我的包里有MP3。」皮皮說,「麻煩你去拿一下,我要聽MP3。」
他一動不動、繼續練功,對她的要求不予理睬。
「賀蘭,我要聽MP3。」
「……」
「MP3。」
「……」
「MP3。」
「……」
「M-P-3」
「……」
「Mmmm……Pppp……3333333!!!」
身後的人猛然鬆開手,披著袍子跳出井外。不到兩分鐘,「當」地一聲有個東西從上面扔下來,正好扔到皮皮的腿上。皮皮氣得直嚷:「喂!你扔什麼扔啊?落井下石啊!」
低頭仔細一看,正是她的MP3。當皮皮的同事們紛紛用SONY、IPOD的時候,皮皮給自己買了這個橡皮大小的MP3。粉紅色的外殼,很便宜、很花哨、有亮閃閃的彩屏且功能巨多。只是按鍵用了不到三個月就開始失靈,非得像擠青春豆那樣用力才能調節音量。
緊接著,輕輕落下一道黑影,賀蘭靜霆板著臉,拾起MP3,解開耳機,塞到她的耳中。
豈知皮皮一聽就覺得不對勁,重音的位置不對:「這耳機是有左右之分的,你正好反了。」
「你將就一下。」
「沒法將就,音質完全不對,聽著頭昏。」
面前人黑壓壓地站著,臉上一片烏雲,正待發作,見皮皮雙目圓瞪,已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忽然輕喟一聲,俯下身來,將左右的耳機一換:「還有什麼要求?小姐?」
「想喝汽水,沒有汽水的話,冰水也成……」她一直在出汗,口渴得要命。
「我很想替你拿,不過----」他指了指天色,「我的視力正在下降,而且喝水會影響我治療的功力。」
不知道是不是注she了亢奮劑,還是大病之中缺少耐心,皮皮毫不買帳地叫道:「你騙我!你找藉口!我要喝水!」
他不理她,仍舊坐回原來的姿勢,與她十指相扣,聲音里含著明顯的克制:「皮皮,你究竟想不想要你的頭髮?」
「我要喝水,」她執拗地說,「而且我坐得也不舒服。」
「你怎麼坐得不舒服?」他冷聲道,「什麼地方不舒服?」
「我的背後有個東西……很硬。」
他偏偏把她抱得更緊了:「現在是不是好些了?」
她簡直欲哭無淚了:「好什麼啊……你性騷擾啊。」
他的聲音很無辜:「我是個男人,你叫我怎麼辦?」
「既然這樣,不如乾脆----」
「不行。」他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她,拒絕得斬釘截鐵。
然後,他驀地鬆開了手,手指沿著她的脊椎一直溜到耳後,在她耳根下的某個穴位輕輕一按:「你太能鬧騰了,還是先睡一會兒吧。」
皮皮正要據理力爭,一張口,忽然不能說話了,頭一低,在賀蘭靜霆的懷裡睡了過去。
那是一種很淺的睡眠,皮皮夢見了自己的母親。
從偷看皮皮的日記並將她狠狠揍了一頓的那一天起,皮皮對媽媽的感情愛恨交織。雖然媽媽總是說她小時候吃母辱一直吃到三歲半,吃得她辱房乾癟、辱房下垂,不給就尖叫,吵得左鄰右捨不得安寧;又說她從小就淘氣,夜裡不肯睡,早上不肯醒,嬰兒期的時候一個小時醒一次,又哭又鬧,兩個大人輪番帶,還累得吐血。大約是幼兒期的艱辛耗盡了媽媽的耐心,到了小學,在皮皮心裡,媽媽已經變成了一個惡魔。她不停地與奶奶和爸爸吵架,發誓要離開這個家,但她最遠也沒出過這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