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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祭司大人就是頭兒。」
「對。」
「我們的規矩,如果頭兒不……那個。我們也不能……那個。」
「對不起,我沒聽清,」皮皮心裡浮出一個詞,又不敢確認,「那個……指的是什麼?」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奇怪,其中有一個人說:「姑娘們,我一直不相信有代溝這回事,現在我信了。難怪賀蘭喜歡她,她太摩登了,居然連什麼是桑林也不知道。」
皮皮趕緊說:「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想確認一下。那個是指……嗯,雲雨,巫山雲雨,對吧?」
有人點頭,有人的臉上浮出曖昧的笑。
「可是,你們若是想雲雨,隨處都可以解決的吧?需要等這麼久嗎?會這麼麻煩嗎?」
「就是這麼麻煩的。」
「聊齋里可不是這麼寫的呢……」
「蒲松齡那老頭,他懂個屁!他寫的不過是那些修行剛過五十年的小雛兒,得了人形便樂不可言,除了像嬰寧那樣見了男人傻笑之外,什麼也不會!」
「是這樣的啊----」皮皮不覺汗如雨下。
「在頭兒面前不要有壓力。你只要跟著他去桑林就可以了。後面你想怎麼做是你們自己的事哦。」李青青說,「不論你們是不是玩真的,我們都可以……那個了。」
有幾個人同聲附和:「是啊是啊,皮皮你幫幫我們吧。修行很苦的,我們十年一聚,也就只有這一次機會。」
皮皮笑著說:「不就是跟他去桑林麼,這不難呀!」
大家連連拍手:「皮皮你真好!難怪賀蘭喜歡你!」
「哦,姑娘們,排球開始了!」
除了散打和跑步,皮皮並不熟悉很多體育。據她看,賀蘭靜霆他們玩的就是普普通通的沙灘排球,不過不是一邊兩個人,而是一邊六個人。當中一個網,場子比電視裡面放的要大,賀蘭靜霆一個跳發球,在網邊際一旋,對面接球的人向上一撲,沒接住,飛了出去。
「賀蘭好棒!」女孩子們齊聲尖叫。
其實球員們是清一色的美男子,全都光著上身,穿著寬大的沙灘褲。和這群人相比,賀蘭靜霆不是算是最高的,甚至也不算是最好看的。可是,倘若仔細辨認,皮皮又覺得那些英俊的臉上都有某位偶像派男歌手或男影星的痕跡。比如其中一個人,笑起來的樣子很象年輕的周潤發。另一個人則有一雙和張國榮一模一樣的眼睛。只有賀蘭靜霆看上去渾然天成,有一種耐人尋味的好看,和誰也不像。此外,他比當中的大多數人瘦,卻有羅馬角鬥士那樣漂亮的胸肌。腹部收緊成龜甲一樣的壘塊,卻不像健美運動員那樣有誇張的鱗狀起伏,際線很光滑,溝壑微微凸凹著,一齊從腰部瘦削下去。
皮皮看著看著,視線恍惚了。
家麟也有這樣的腹肌。家麟也喜歡打排球。
高二下學期時,C城一中和外校有過一場聲勢浩大的排球賽。家麟是校隊的隊長,當眾立下了奪冠的軍令狀,皮皮每場必去,為了占前排的位子還翹了幾節課。和她一起去的有佩佩也有田欣。只記得田欣總是不肯和她同座,總是一個人默默地坐在她身後。而且她也不是看得很投入,手頭上一直有個作業本,得空做一下英文習題。決賽那天體育館裡擠滿了人,沒有多的座位,田欣只得坐在皮皮身邊。那是一場艱苦的鏖戰,對手是上界冠軍C城六中。兩邊拉鋸得很厲害,比分一直緊咬著。到了最後一局,雙方隊員都有精疲力竭之勢。還是家麟一個漂亮的扣球定了勝負。
結束之後,好多女生下到場子裡去給自己班上的隊員送水。一直不動聲色的田欣揚了揚手裡的兩瓶藍色佳得樂說:「皮皮,你不下去給家麟送點喝的嗎?你看他那樣子,累得都快脫水了呢。」
皮皮可不好意思在大庭廣眾下獻殷勤,雖然她也準備了一瓶礦泉水,磨蹭了半天,還是搖頭說不去了。
田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輕快地說:「那我可去了。我去給王鯤送水,順便也給家麟送一瓶吧。」王鯤是高二七班的男生。
皮皮也沒往多處想,還挺高興有人代勞:「那謝謝你哦!」
結果田欣不但給家麟送了水,還用手巾替他擦了擦汗。又跟著他一直到後場。皮皮當時有一點點不舒服,隨即便笑自己狹隘,居然對好朋友猜忌了,最終也沒太放在心上。
真是不一般地懊惱呀!怎麼這麼不開竅呢!皮皮悔得恨不得打自己的腦袋。
這一腔子心事勾起來,便沒完沒了。她越想越多,越想越氣,傷心得幾乎要掉淚了。
正在這當兒,有人吹了一聲哨子,大約第一場打完了。
顯然也是一次惡鬥,兩邊的人都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女孩子們的尖叫聲此起彼伏。皮皮只顧著沉思,是哪邊贏了都不知道。只見賀蘭靜霆也是一身的汗水,從地上拾起一塊白色汗巾擦汗。然後他抬頭四望,似乎在找水,皮皮忙將手邊的一瓶礦泉水向他扔去。
與此同時,她鬼迷心竅地叫了一句,很大聲音:
「家麟!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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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的噪音夠大,篝火也噼噼啪啪作響,卻不足以擋住這清晰的一喚。清晰到所有的男士都轉頭過來;所有的女士----雖然明白是誰的聲音----仍要回頭確認一下。還有一道不知從何方傳來的嘆息:「可憐的賀蘭----」
真是眾目睽睽。
皮皮趕緊低下頭,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旁邊有人捅了捅她,悄悄地問:「噯,皮皮,八卦一下,誰是家麟?」
見皮皮一臉想要上吊的表情,吞聲了。
過了好幾秒,皮皮才小心翼翼地伸出脖子,隔著人群,偷偷觀察賀蘭靜霆的動靜。心裡悄悄地想,這下賀蘭可是糗大了,會不會暴怒之下,一口將她吞了?
還好,還好。看不出很生氣的樣子。
他很鎮定地擰開礦泉水的瓶蓋,一飲而盡。將空瓶往回收桶里一扔,繼續上場打球,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
可是,他一定心裡很不高興吧!
所以,那場球皮皮也看得不自在,開始還知道哪一邊在換發球,哪一邊得了多少分。看著看著,視線越過球場,停到遠處一望無際的湖面上。
她想起了家麟更多的往事,無一不是甜蜜的,除了那個雪夜刺心的一幕。她仔細回憶每個細節,回憶家麟說過的每一句話,家麟從沒對不起她。恰恰相反,家麟對她太好了,好到讓她以為除了「天造地設、命中注定」沒別的解釋。而那一刻的羞辱、背叛、憤怒、傷心重現眼前,卻令她感覺萬分無力,就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時代,同學們說的一切都應驗了,在她身上不可能有好運,她永遠得不了第一名,爸爸永遠也不會發財,家麟永遠不可能愛上她,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她想發生的事,都不會成功,都不會如願。所有的結局都以不可更改的面目向她壓來,就像一道墓碑將她死死地釘在地下,除了接受,別無他路。是這樣嗎?永遠是這樣嗎?她就不能擺脫,也不能改變嗎?她腦中一團混亂,腮幫子咬得咯咯作響,就這樣無休無止地質問自己。直到球賽結束的哨聲響起,才驟然驚醒,忙隨著人群用力鼓掌。
有人搶著收拾餐桌,皮皮撿起地上散落的幾個空瓶和餐巾紙,將它們一一投入回收桶。觀眾漸漸散開了,只剩下賀蘭靜霆獨自留在場中摺疊球網。皮皮默默站在原地等著他。
月光下的賀蘭是那麼地不真實,就像一道孤影,風一吹便會羽化登仙,變成滄海一粟。她怔怔地站著,那道孤影忽然折向她,她聽見賀蘭靜霆說:
「怎麼樣?剛才的雞翅好吃嗎?」
「挺好吃的,謝謝。」她咬了咬嘴唇,訕訕地道,「對不起,剛才我把你的名字叫錯了。真是不好意思。」
賀蘭靜霆「嗯」了一聲,嘴角溜出一道譏諷的笑:「沒關係。其實我和家麟還挺有緣的。」
「……」皮皮瞪大了眼睛,「有緣?」
「你發現沒?家麟、靜霆,這四個字,又雙聲又疊韻,難怪你記錯。一次兩次不要緊,老這樣可不行,沒準以後你一提起靜霆就想起了家麟,那就更糟了。要不我乾脆改個名字吧?」
呵呵,她在心裡苦笑,這狐狸挖苦起人來,還真是不動聲色。當下趕緊解釋:「真的只是口誤,你不要當真,好不好?何況剛才我拼命鼓掌替你喝彩,也算是將功補過了吧?」
賀蘭靜霆很窩火地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麼,終於忍住。
過了一會,他嘆了一口氣:「我去篝火那裡彈吉它,你想來聽嗎?」
皮皮連忙說:「好啊好啊!」
到篝火邊坐下,李青青正好坐在左邊,附耳過來說:「皮皮,你和賀蘭有仇啊?」
皮皮搖頭:「沒有哇!」
「那他的球打輸了你還拼命鼓掌?」
「啊???」
皮皮窘出一腦門的汗。完了,這下完了,有她關皮皮來攪局,祭司大人在狐族幾百年的聲望今宵可算是毀於一旦了!
人群忽然安靜下來。
賀蘭靜霆拿起吉它,拔弄了一陣,彈出一段悠揚的前奏,然後用很低沉的聲音唱道:
離酒榷鬚眉長,
見鬥茶掩鼻忙。
數說朝市屈伸量,
睨窺衣履皂白狀,
撩撥左右浮沉望。
鬻繒絹晨釣德生堂,
沐白身宿歌甜水巷。
他的嗓音非常動聽,低緩而富有情感,有一種難以捉摸的浪漫。這像是只很古老的曲子,歌詞也令人費解。皮皮卻聽得心頭一震,不禁抬起頭來,久久凝視賀蘭靜霆,痴痴呆呆地,直到自己的臉上顏色頓失。
然後她聽見很多人鼓掌,有人叫好,有人說再來一個,有人推了推她:「皮皮,大家都等著呢!你來唱個『十索』吧!」
皮皮忙問:「什麼是『十索』?我不會啊?」
那人說:「怎麼可能呢?是個女的都會啊!」
皮皮心裡想,我還是別再繼續給賀蘭丟臉了。當下站了起來,走到賀蘭靜霆的身邊,大大方方的向四座拱了拱手,朗聲說道:「諸位盛情相邀,我關皮皮也有一道小技獻上,僅供取樂,希望大家不要見笑!」
她這麼一大方,倒把在場的人愣住了,過了一秒,又齊刷刷地鼓掌:「關皮皮,來一個!關皮皮!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