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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我借你一千吧。」
「我只要五百。」小jú望著遠方,輕輕地說,「我在考慮換個錢多一點的工作。」
「別太累著自己了。」
「皮皮,上個禮拜我看見我媽了。」她臉上的表情怪怪的,「我一直以為她遠走他鄉。不料她還住在這個城市。她又嫁了人,孩子都好大了。我從她面前走過,她都不認識我。靠。死女人。我咒她祖宗八代。」
皮皮不敢和小jú談她媽媽的事,這麼多年她照顧那位神志不清的父親已經是捉襟見肘。連忙將話頭引開:「哎,你今天都用眼影了呢。哪個牌子的?怪好看,我也去買一個。」
小jú從牛仔褲荷包里掏出一個眼影盒:「買什麼,這是你送的,還記不記得?生日禮物?」
「天啊,那是兩年前的事了。會過期的啦!」皮皮叫起來。
「過什麼過,我看好好的。」她拿出小鏡子,瞟了自己一眼,「等會兒我見他。」
「你見他?你見誰?」
「那個網友。」
皮皮緊張了:「在哪裡見?」
「他讓我挑地方,我挑了C大門口的麥當勞。安全吧?」她狡猾地笑了笑,「以前我在那裡打過工,裡面的人都熟。」
她們說了一會話,小jú休息時間到,進去工作了。
到了三點鐘,她給皮皮打電話:「嗨皮皮……」
皮皮正在整理檔案,將電話夾在耳邊:「怎麼啦?」
「我不去見他了。打退堂鼓了。」
「這樣吧,」皮皮忽然說,「我去替你會會他,怎麼樣?」
19
C大門前的麥當勞在蘇寧電器第二層,八點過後很冷清,大號咖啡七折,等於廉價咖啡館,是談情說愛的好去處。
除了服務生,裡面只有八個人。其中四位是成對坐著的,談笑風生,看上去象戀愛中的大學生。
剩下的四個里有一個是女的。排除。
只剩下三個男人,有一個明顯年過五十,排除。
最後兩位看上去都在三十歲左右。
東邊的那個,個子不大但肌肉發達,長得很像成龍。他正在啃一個巨無霸,生菜、蛋黃醬從手指頭溢出來,掉了一桌子。酸黃瓜里腮幫子裡喀喀作響。
西邊的那個戴著一副眼鏡,長相清秀,膚色白皙,穿一件方格子襯衫,桌上放著一杯咖啡一盒薯條,正專心地看報紙。
皮皮覺得他的樣子很斯文,很像大學老師。
要見的人叫程少波。皮皮特意GOOGLE了一番,倒真有這個人。真在C城科學院數學所。皮皮又上期刊網查他的論文,還真不少。此君畢業於北大數學系,在國外留學數年,有國外大學數學博士的學位。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對於小jú來說,程少波就是當之無愧的鑽石男了。雖然年紀大了一點,畢竟未婚,且工作穩定、收入頗豐、一個人的名下就占了一大堆基金。
可是,皮皮又覺得很奇怪,像他這樣的資歷,北京上海找工作都很容易,為什麼要留在C大這個不起眼的城市呢。難不成他也和賀蘭靜霆一樣,是只狐狸?
程少波說,相認的記號是他手裡拿一張報紙。可是皮皮一進來就發現大門旁邊掛著一個黑漆漆的木盒,盛著一疊碼好的報紙,供人任意取看。裡面的客人只要不在聊天的,似乎人手一份。看來這人真是沒經驗。皮皮也有點傻眼。她在「成龍」和「方格子」之間權衡半天,想直接上前去搭話,又覺得還是先假裝去買杯咖啡繼續觀察一下比較好。
店子裡只有兩個服務生。一個勤快地擦著櫃檯。一個在旁邊的水池裡洗咖啡壺。皮皮點了咖啡交了錢,服務生指了指咖啡機說:「稍等,我們正在做新的咖啡。」
她站到一邊。沒過幾秒,門被推開了,又進來了三個男人。為首是一位五短身材,頭大如斗,戴著禮帽,背著皮包,濃眉大眼,雙耳垂肩,笑咪咪地好似彌勒佛。他的神情也很宗教。身子沉,走起路來,地板格格作響。身後尾隨著著兩個時尚男生,奇妝異服,聽著耳機。
服務生過來招呼:「晚上好,先生您想要點什麼?」
「咖,咖,咖……」
「咖啡?」
為首那人點頭。
「多大杯的?」
「大,大,大,大……」
「大杯?」
那人又點頭。
「您還要點什麼嗎?」
「不不,不,不不……」
「一共是八塊五。」
「謝,……」
不知是緊張還是天生結巴,那人說了半天,一個整句也沒有。服務生倒是很耐心,一面認真地聽,一面及時猜測他的意思,迅速接住話頭:「不謝。您要加牛奶和糖嗎?」
「兩,兩,兩……」
「兩份奶?」
他點頭,又說:「不,不,不……」
「不要糖?」
他又點頭。
「請到這邊稍等,咖啡馬上就好。」
那人的樣子有點尷尬,轉身到旁邊和皮皮一起等咖啡。其間,他們對視了一下,「彌勒佛」友好地沖她一笑,皮皮忽然發現他的胳膊里夾著一張報紙。
程少波?
「您是程先生嗎?我是辛小jú。」皮皮禮貌地伸手過去。
那人微微地怔了,便很大方地握住了她的手:「辛,辛,辛……」他一路「辛」下去,皮皮一路耐心地等,等了一分多鐘,他才說:「辛小姐你,你,你……」
「我很好。」皮皮只好幫他說完。
所幸這時咖啡好了,程少波趕緊接過兩杯咖啡,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大步流星地向窗口的座位走去。
不知為什麼,雖然口吃得近乎於有交流障礙,皮皮對這人的印象不壞。他非常鎮定,無論多麼尷尬的場面,他都能保持自己的尊嚴。
可惜他不知道小jú天生不僅性急而且挑剔。如果她的耐心有常人的一半,也不會像如今這樣缺朋少友,孤獨無助。她很慶幸自己接下這項任務,至少在兩人之間可以起到緩衝的作用。可這位先生也實在太口吃了,皮皮不禁發愁怎麼將談話進行下去。不料程少波從皮包里掏出一個Tablet筆記本,將屏幕一擰,對著皮皮噼噼啪啪地打起字來。
----對不起,我天生口吃,說話很慢,請耐心。
皮皮繼續傻眼。
這個人打字賽過光束啊。至少每分鐘兩百五十字,參加打字比賽肯定能拿名次。
「嗯……放心吧。如果你願意打字,我沒意見。」
----小姐貴姓?
「辛小jú。」
----您不是的。您是小jú的朋友,對嗎?
「您怎麼知道我不是?」
----在出門之前我想像過小jú是什麼樣子,您和我的想像相距甚遠。
皮皮愣了,指著自己的臉:「您是指的相貌嗎?」
----要不我出道簡單的方程您解一下?
一句話直戳軟肋。皮皮只好承認:「好吧,我不是小jú,我是小jú的朋友關皮皮。她……爸爸病了,臨時有點事來不了。」
----其實她可以事先給我打個電話。這樣我比較不容易感到被戲弄。
那人的臉色有點發沉,將鍵盤敲得噼啪作響。
「程先生,我不認為您會願意收到小jú的電話。」皮皮微微一笑,兩手一攤,很外交地將話擋了回去。
屏幕上的字迅速地閃動,幾乎是憤怒的。
----您以為我害怕小jú知道我結巴嗎?她不會介意的。我這人可愛的地方多了去了。
皮皮一口咖啡噴到地上。
「您誤會了。作為小jú的朋友,」她鎮定地清了清嗓子,「我才不管她和誰約會呢。我主要是擔心她的安全。你們是網友,互相不了解,貿然相會,萬一出事怎麼辦。」
程少波掏出工作證擺在她面前。
皮皮毫不客氣地拿到手中仔細審查,看看正面,看看反面,又對著燈光檢查了鋼印和水印。不錯,是他的照片,出生年月籍貫部門一應俱全。如假包換的程少波。
檢查完畢,雙手奉還,她發現程少波咪著眼,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過了一會,打出五個字:「質檢通過?」
皮皮點點頭,到露台上撥通手機:「小jú,你在哪裡?」
「怎麼這麼久才打電話,我都在一樓逛半個小時啦。我爸在家裡哼嘰都快把我的手機打爆掉了。靠,他知不知我這張卡接聽也要一毛五一分鐘的。」
「人見到了。還不錯,挺有個性。當然也有點小問題,相信你不會介意。」
「什么小問題?」
「有點口吃。」
「沒事兒,我爸還口吃呢,搞數學的都口吃。陳景潤也口吃。」
「他告訴過你嗎?」
「告訴過。還說口吃得很厲害,我若實在著急不如學啞語。他這人說話特逗,真的。」
皮皮徹底無語。
對面的街頭忽然響起了清亮的吉它聲,她的視線飄了過去。
「皮皮----」小jú在那頭叫道,「皮皮----」
街對面的樓下是一排小賣部,當中有個花店。新開的,巨大的花籃八字排開。今天也不是什麼節日啊,可能就是開張誌慶吧,請來了校園樂隊來助興,門口站了很多人。皮皮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不,不是一個,是兩個。
她忽然間心痛如割,連忙將視線移開。
「皮皮!」小jú繼續叫道,「你還在聽電話嗎?我可要上來了。」
緩過神來,她努力鎮定:「你上來吧。你去和程先生說話,我報社裡還有事,比較急,先走了。」
「好吧,路上小心。」
「嗯。」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將視線放回去。
那兒,淺紅色的衣影,田欣手拿著一串糖葫蘆,偎依在一個高個子男生的胸前。男生的左臂親昵地挽著她的腰,不時地歪過頭去和她說話。
本來她還不能確定那個女生是田欣,但那件衣服肯定是的。淺紅色的背後有個巨大的V字,皮皮見過不只一次。從高中時代起田欣就愛穿有文字符號的衣服,從內衣外套到襪子圍巾,無一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