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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賀蘭靜霆嗤了一聲:「切,我若想聽什麼,用得著竊聽器嗎?」

    「那你送我這個,有何意圖?」

    「一個小禮物,表示我很喜歡你,也希望你能喜歡我。」

    「OK,賀蘭靜霆,打住。這個珠子我不要,現在還給你。」見他只顧兜圈子,皮皮一聲冷笑,將手腕上的那個帶子用力一拉,以為可以拉斷,不料那繩雖細卻很結實。一連拽了幾次也不斷。她轉身去找鑰匙上的瑞士刀。

    他按住了她的手,淡淡地道:「讓我來。」

    他從頸後解開了自己佩帶著那塊玉,上面有個尖齒。手摸到繩結處,用尖齒輕輕地一挑,帶子就解開了。隨即掏出錢包將珠子塞了回去。

    自始至終,他臉上的神態都很平靜,很紳士,沒有半分怨氣。

    拍出去的一掌都拍在了棉花上,皮皮有點訕訕。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嗎?」賀蘭靜霆淡淡地看了一眼窗口,有種想要離開的語氣了。

    「你能把你在我身上種的香撤掉嗎?」任務沒完成,皮皮很頑固。

    「你介意嗎?----種香會讓你變得很香同時又省掉了香水錢。想想看進口香水多少錢一瓶吧。」他摸著自己手指上的骨節,循循善誘,「我向你保證,我種的香絕對是最好品質的。」

    「當然不介意。可是,在你們的文化里,種香還有什麼別的更深的含義嗎?」

    「沒有了。」賀蘭靜霆雙手一攤。

    「說實話。」

    「何必擔心呢,」他幽幽地說,「只要你身上有雄黃的氣味,香味自動解除,我根本不可能找到你。」

    皮皮歪頭看了他一眼:「你找我幹什麼?」

    賀蘭靜霆拒絕回答。

    「你不喜歡雄黃?」

    「你會不會喜歡廁所?」

    輪到皮皮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她才小聲地說:「賀蘭靜霆,如果你沾上了雄黃,會現原形嗎?」

    「你要試試嗎?」

    皮皮點頭。

    他伸手到窗台上一探,摸到那個瓶子,將一些粉末倒在自己左手的小指尖上。

    賀蘭靜霆有一雙非常優美的手。十指修長、膚色白皙、骨節很細又很硬。看似纖弱卻很有力量。

    幾乎不到三秒鐘,他的指尖便紅腫了。

    緊接著,紅腫的地方開始發紫,上面冒出了很多汗滴大小的水泡。

    皮皮不由得連人帶椅地向後退了半尺。

    賀蘭靜霆的神色里有一點點遺憾,又有一點點失望:「有沒有人告訴你,雄黃這種東西有毒?」

    他的指尖已開始發黑。黑到皮皮覺得他的指頭正在被灼燒,似乎要冒煙了。

    皮皮的頭髮一陣發直,聲音也開始哆嗦:「可是你……你不會覺得痛,對嗎?這個……又不是你的皮膚……」

    賀蘭靜霆的神色仍很平靜,臉上看不到一絲緊崩的肌肉,也沒有半分的痛楚或慌張。可是他說:

    「痛的,皮皮。很痛。」

    然後他默默地站了起來,穿上風衣,戴回手套,沒有告辭,便消失在了門外。

    服務生走過來收拾他桌上殘餘的盤子。

    皮皮的聲音仍在發抖,她找到錢包,掏出銀行卡:「我買單。」

    「小姐,那位先生已經付過帳了。」

    「付過了?什麼時候付的?」

    「在您到這裡來之前,他已經來過一次。」

    18

    半年以來,除了周末,每個早上皮皮都會到青年路旁的同仁巷吃早飯。那個店子僅供簡便的早點和飲料。豆漿濃,油條脆,生煎包子裡有花椒的香味。也賣咖啡,生磨的,哥倫比亞原味,比上島便宜,且杯子還大。

    店子是老式的房子,生意不是特別好,在這一帶以白領為主的住宅區毫不顯眼。

    七點半的時候皮皮又看見了那個男人。

    幾個月來,有一對「夫婦」幾乎天天都在這裡相聚。他們顯然屬於不同的家庭,各人戴著各人的戒子,男子四十,女子三十五六,平凡的人,風度、長相都很相配。

    他們來自不同的地鐵出口,似乎住得都很遠。男人總是先到幾分鐘,替女人叫好咖啡和早點,然後在一個僻靜的角落等待。女人的打扮很時尚,手指上的鑽戒閃閃發光,小巧的身材,高高的鞋跟,走起路來風韻別存。皮皮尤愛她耳朵上的一對紅寶石耳釘,米粒大小,在烏黑的短髮中若隱若現,顯得那張並無特色的臉風情萬種。

    他們的愛情就像這對耳釘,存在又似不存在。就有那麼一丁點兒,什麼全都有了。喁喁而談不到十分鐘,他們各自拿著自己的咖啡,去了不同的大廈,消失在灰色的人群中。

    每當看見他們,皮皮都在想媽媽和那個台商在一起時會是什麼樣子。她沒見過那個人,只知道是個富態的中年人,很斯文,非常有錢,在這個城市有好幾個玩具廠。聽人說,他對媽媽並不大方,小恩小惠就捕獲了。奶奶後來說,都是皮皮外公造的孽,有個女兒不曉得嬌著養,喝酒發瘋動不動把人揍得死去活來,長大了自然抵抗不了男人的誘惑。後來媽媽懷了孕,偷偷到醫院打胎,大出血差點死掉。醫院通知了皮皮,那時皮皮剛上班不久,帶著自己的積蓄去善後,將面無血色的母親接回了宿舍,天天給她燉甲魚養身子。錢不夠用,還向家麟借了一千塊。家麟執意不讓她還,皮皮也沒還。

    整個故事就像《廊橋遺夢》的通俗版。媽媽告訴皮皮,其實自己不是二奶,那個男人是離婚的,生意做大了打算到歐洲發展,想讓她跟著去。她猶豫著不肯答應,他就找了別的女人。皮皮聽後就說,媽您實在喜歡他就離婚吧。一拍兩散大家輕鬆。皮皮媽眼淚掉個不住,不是我不肯走,我捨不得你。若是沒有你我早跟你爸離了。你奶奶那張苛薄嘴,眼裡能下刀子,我和她呆一天都是受罪,跟她過肯定早死。

    其實婆媳暗鬥皮皮打懂事起就天天看見,總以為是人民內部矛盾,卻不料會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後來她把這些說給小jú聽,小jú還羨慕:「你還有媽,無論出了什麼事最後還是回了家。我的媽呢?一去無蹤影,臨走時就扔給我爸一張紙條:『小jú已經會做飯了』。」

    生活之於皮皮就像一幅張大千的水墨畫,太多的模糊凌亂沉在水底,只有家麟那隻凌風獨立的荷花是清晰的。清晰得好像是她的未來。

    家麟是皮皮褐色人生中唯一可分辨的風景,而賀蘭靜霆則從未出現在她的藍圖之內。

    於是乎,木魚茶莊之後,皮皮再也沒有見到他。

    倒不是皮皮不知好歹。就在賀蘭靜霆離去的當天,皮皮滿懷愧疚地給他打過了三個電話:兩次手機,一次座機,無人接聽。怕他還在氣頭上,皮皮等了三天,再次打電話,還是無人。電話滴了幾聲進入自動留言,尤疑半晌,皮皮怯怯說了一句:「賀蘭先生,那天的事很對不起。你----」她本來想說「你手指上的傷好些了嗎?」話沒說完,留言時間已過,電話滴地一聲關掉了。不知為何,她感到一陣莫名的羞辱,再也鼓不起打電話的勇氣。

    萬般無奈之下,她去問了馮新華。馮新華說,賀蘭靜霆這個月要和館長一起去看兩個考古現場,行程排得滿滿的,人現在在陝西某縣。皮皮又心神不寧地等了一周,仍無回音。想著好不易到手的採訪前途未卜,有些泄氣。思前想後還是決定等賀蘭靜霆回到C城再說。

    正好趕上這月衛青檀身體不適,請了三周假。而皮皮的托福考期越來越近,天天下班就泡學習班背單詞做習題。她倒不指望能考個好成績,昂貴的報名費擺在那裡,矇混過關太對不起錢了。

    整整一個月就在忙碌和混亂中度過了。

    正月十五的那天,皮皮到麥當勞吃中飯,順便會一會辛小jú。午休時間,小jú拉著皮皮的手溜到門外,忽然說:「皮皮,我網戀了。」

    「你,網,戀,了?」皮皮雙眉一皺,將信將疑。

    小jú非常肯定地「嗯」了一聲。

    除了打工,小jú所有的業餘時間都耗在網絡上:是數個論壇的版主,加入的QQ群有五十多個。她非常積極地加入網上的「集體活動」,卻與這些集體保持著理智的距離。拒絕和任何人單獨聯繫。迄今為止,她個人好友的QQ名單上,大約只有皮皮和佩佩兩個人。皮皮宿舍里沒有網,去了報社才在線上,佩佩只喜歡電話聯絡。她們都沒有時間陪她聊天。

    而小jú居然網戀了!!!

    沒等皮皮拷問,小jú就招了。她們是在「芝麻開門」的論壇里認識的。二十九歲,數學所的研究員。

    「假的。」皮皮一口否定,「騙子。現在專有一些五十歲的老男人情場失意,在網上騙女孩子,一直騙到床上為止。」

    「至少他懂數學,這個肯定假不了。」小jú努力替他辯護,「我扔給他一道非線性微分方程,一會兒功夫就解了。他扔給我一道,到現在連個近似解還做不出來。」

    「好吧。他是一個懂數學的騙子。」

    「我覺得……他說話還算誠懇。」小jú雙手支頤,雙目炯炯,「他要求見面。」

    「這麼快就要求見面?」皮皮的腦袋敲起了警鐘,「會不會是色狼啊?」

    「我的條件也不好啊。媽媽跟人跑了,爸爸是瘋子,無學歷、待業、打工、一無所成。如果他真是搞研究的,也許還嫌我呢。」小jú嘆氣。

    「嫌你什麼?你長得這麼好看!」皮皮推了她一把,「你以為男人很看中學歷麼?」

    「唉,這些年,我也想讀個夜大什麼的。可是我一天都要打兩份工,實在沒精力讀書了。還說呢,我爸又病了。」

    小jú的爸爸是這樣的。如果健康,他會在公園或者街頭算數學題。餓了就隨便買點東西吃。錢全是小jú供給。他記得一個月回家向女兒要一次。

    如果他病了,就不再露宿街頭,而是哼哼嘰嘰地倒在家門口,小jú不得不照顧他,嚴重的時候還要請假。

    「需要借錢不?」皮皮問。

    「這回他的病有點麻煩,醫生懷疑是癌症。」小jú想了想,說,「你能借我五百嗎?我下個月還不了,年底才能還你。」

    雖然小jú偶爾會要向皮皮或者佩佩借錢,但她很講信用,說什麼時候還,絕不拖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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