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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因為有人安全保管,她的日記越寫越長,三年內寫了三十多本小冊子,寫到家麟表示連自己家也有點不安全了。於是,皮皮的日記被他裝進一個紙箱密封起來,存在了寵愛他的爺爺家裡。密封的儀式很正式,家麟當著皮皮的面貼上封條,皮皮在上面簽字,寫上年月日,封條和紙箱的交界處按滿了皮皮和家麟的指印。家麟甚至很法律地問皮皮,萬一在此期間皮皮遇到意外,不久於人世,這些日記將如何處理。皮皮表示日記絕不能落入家長們的手中,她希望家麟立即將它們全部消毀。

    其實皮皮心裡想的是,這些日記本來就寫給家麟的,家麟要是偷看了才好呢。可惜人家是正人君子,硬是沒有打開過。

    佩佩說,陶家麟是C城一中情竇初開的女生意yín的首要對象。因為意yín他是安全的。家麟總是一副謙謙君子寬以待人的樣子,但其實他和誰都不親近,除了關皮皮。而關皮皮又被女生們一致認為是絕對沒有競爭力的。似乎從一開始大家就把家麟和皮皮的關係界定為鄰居大哥和鄰居小妹的關係,是一種義務上的關照。謠言越傳越多,什麼皮皮爸在戰場上救過家麟爸啦;什麼家麟是皮皮奶奶幫帶大的啦;什麼皮皮媽和家麟媽是閨蜜啦;總之,家麟非得照顧皮皮不可。情竇初開的女生們會訂閱電影畫報收集男影星;會看瓊瑤的小說和日本漫畫;會去學校的籃球賽或游泳池。周五下午四點去體育館游泳的女生最多,因為那是傳說中的第一校糙陶家麟最喜歡光顧的時段。皮皮則不怎麼去,覺得自己身材不好,四肢細長、胸部完全不發育,一進水裡就像一根麵條。而家麟則向她報怨說女生們泳技太差,搞得他也游得不暢快,下了水動不動就要去救人家。皮皮聽了直笑。調情犯不著拿性命開玩笑吧。皮皮有皮皮的辦法,她不是成績差麼?不是數學不好麼?所以她總是請家麟教她習題。教來教去,數學越來越差,為了有更多的時間和帥哥相處,對的也被她故意算錯了。

    從三歲一起偷餅乾到十歲一起討論將來要幾個孩子,皮皮堅定地認為,自己早晚是家麟的女人。雖然自己長相平凡、家世普通、成績不佳,但家麟從來有嫌棄過她,小時候沒有、中學沒有、大學沒有,將來也更不會有。

    所以,有一點她萬萬不能容忍。

    那就是居然有人說她是賀蘭靜霆的女人!

    德國人可以被希特勒洗腦,她關皮皮可不能被賀蘭靜霆凍頂。

    木魚茶莊。

    皮皮不停地看表。賀蘭靜霆已遲到了四十分鐘,不,四十三分鐘。

    這茶莊之所以名為「木魚」是因為每一位客人進門時都會響起一聲木魚。其實老闆就是平常人,也不信佛,也不信道,菜單里五味俱全,什麼都有。裡面的人買的每一杯茶,吃的每一味菜都會有一分錢捐給對面的普慧寺,算是替大家積福。

    白娘子不是怕法海麼。普慧寺的香火那麼旺,木魚茶莊的氣場一定很好。

    所以皮皮選擇在這裡見賀蘭靜霆,有佛祖撐腰,感覺很強勢。

    一個電話就把他叫來了。原因也是現成的,她要她的錢包、手機。

    知道賀蘭靜霆什麼也不吃,最多喝杯冰水,皮皮很大方地說她請客。

    茶莊主要賣茶和冷飲,兼賣各色糕點,菜只有十幾樣,以清淡為主,海鮮有名。午飯時間生意並不忙,人少正好說話。皮皮選了個臨窗的座位,將那二兩雄黃的瓶蓋打開,放在窗台上。仿古的桐窗並不是百分之百的密封,冷氣絲絲縷縷地擠進來,賀蘭靜霆坐的地方,正好在下風向。

    其實樓上有更好的位子。可惜樓梯很窄,總有人上上下下,對盲人來說,不是很方便。何況萬一賀蘭靜霆惱怒了,現了原形要吃她,從一樓奪路而逃會比較容易。

    雄黃里有一股硫磺的味道。

    早上皮皮在家裡的浴室洗澡,還沒開水就從牆上爬出一隻奇怪的蟲子。前半身像蜈蚣,後半身像蠍子,嚇得她一聲尖叫,裹著著浴巾就跑出來了。彼時皮皮媽正在漱口,端著口杯去看了一眼,說:「皮皮快拿相機,咱們今天發現了新物種。」話音未落,奶奶進去「邦」地一下,用拖鞋一拍,牆上的蟲子變成了平面。她用糙紙抹了扔到馬桶里,對皮皮說:「好了,蟲子沒了,繼續洗吧。再這麼磨蹭就要遲到了。」

    自從皮皮成了家裡收入的主要支柱,全家人都表現出對她工作、生活的積極配合。相比之下,每天早上四點起床擺地攤的皮皮爸倒是無人過問了。皮皮爸也不甘下游,最近又找了一分兼工。專門替人通馬桶。據說如今勞動力市場疲軟,這種需要技術的工作還不是很好找,若不是皮皮爸在工廠就是管道工,還當過先進工作者,連申請的份都沒有。當然這份工收入頗好,卻不穩定,配合早上賣雜誌倒還能馬虎地過日子。除了奶奶,皮皮媽的工資最低,她年青時頗有姿色,老了便愛買化妝品,工資到手不到一個禮拜就花光了。皮皮奶奶特看不貫她無錢還要小資的派頭,卻也是敢怒不敢言。

    便是啪蟲子的一剎那,奶奶用力過度,將馬桶架上一隻小瓶震落下來,不偏不倚,正好落進馬桶。

    「天啊,我的玉蘭油眼霜!」皮皮媽媽一迭聲地叫。氣乎乎地去廚房找來一根棍子,撈了幾下沒撈到,便在一旁生悶氣。

    皮皮知道,這對婆媳暗戰幾十年,馬上就會烽煙再起。

    「媽媽,奶奶,我要洗澡了。」皮皮趕緊關上門。

    果然,門外開始是一陣嘀咕,接著就是唇槍舌劍,然後是咆哮,然後是很大的關門聲。皮皮知道走的是媽媽。在皮皮十歲時,媽媽曾經有過一次婚外戀,對方是台商,鬧得風風雨雨,全廠皆知。換句話說,皮皮媽曾背著這個家,悄悄地給人當過一年的二奶,還打過一次胎,後來台商看上了別的女人,便不和她來往了,皮皮媽去大鬧,觸怒了人家,落得一身清風地回來了。還是皮皮爸思想先進,不計前嫌地重歸於好。但皮皮奶奶從此就有了把柄。

    「也就我家德輝要你這隻破鞋!」

    一句話說得皮皮媽要上吊。當然是假的。

    等了許久賀蘭靜霆還沒露面,皮皮忽然想,會不會是他在百米以外就嗅到了雄黃的氣息,不肯來了。也許她太低估這個人對雄黃的厭惡了。

    正尋思著要不要撤,木魚聲動,賀蘭靜霆施施然地進了門,收起盲杖,準確無誤地向皮皮坐的方向走來。

    他穿了件質料硬挺的風衣,純黑色,默默閃著絲質的光澤。很短的頭髮,梳得一絲不亂,瘦長的臉上稜角分明卻漠無表情。像FBI的警探,又像混跡人群的影星,一路香風,惹得身旁的女人紛紛回眸。

    「對不起,我來晚了。」賀蘭靜霆摘下手套。

    「怎麼知道我坐在這裡?」

    沒等賀蘭靜霆回答,皮皮怪腔怪調地「噢」了一聲:「想起來了,是有人在我身上種了香。」

    種香兩字,特地用了重音。

    「近來有艷遇?----『種香』可不是你字典里的詞。」好像沒聽出話外之音,賀蘭靜霆坐下來,摘掉眼鏡,用一雙黑不見底的眸子凝視著她。

    皮皮趕緊拿杯子擋住臉:「戴上墨鏡,賀蘭靜霆。」

    他一笑,將墨鏡戴了回去。右手往桌上一摸,摸到菜單:「你說你請客,對吧?」

    「是啊。」

    「那我就不客氣了。」他淡笑,「我餓了。」

    「……」

    還真要點菜啊?皮皮無語了。她兜里只有兩百塊錢,看賀蘭靜霆的架式,二百塊錢肯定打發不了,便很緊張地看著他。

    服務生過來報了菜單,賀蘭靜霆很瀟灑地問道:「說說看,你們這裡有什麼特色菜?」

    「今天剛到的鮑魚,特別新鮮,本店名廚料理的紅燒鮑魚是最受歡迎的海鮮。」一看賀蘭靜霆的氣派就像個有錢的主顧,何況還是請女客,服務生毫不猶豫地從最貴的菜報起。

    「來兩份好嗎?」

    「好的。」服務生往手中的紙片上寫字。

    皮皮連忙攔住他:「一份鮑魚多少錢?」

    「給兩位打個九折,三百二十五塊。」

    皮皮差點沒昏過去。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賀蘭靜霆又點了薏米冬瓜、清炒蘑菇外加一客冰淇淋,指名要赫里特斯的。

    「這個牌子本店沒有,我們會派人去買,七十塊錢一客。」服務生說。

    「也行。」賀蘭靜霆笑笑,「暫時就要這些吧。」

    那人正待離去,又被他叫住:「等等,麻煩你把這盒子裡面的東西打碎,加上冰水和蜂蜜,裝在杯子裡送過來。謝謝。」

    他從帆布包里掏出一個塑料飯盒。皮皮一看,裡面裝了半盒五顏六色的花瓣。原來他的食物在這裡。

    定了定神,皮皮說:「你不是不吃海鮮嗎?」

    賀蘭靜霆很斯文地說:「我是不吃,我替你點的。」

    「那你真大方,」皮皮揶揄,「我身上只有兩百塊錢,多了你付。」

    「你錢包里肯定有銀行卡。」

    得,這頓他敲定了。皮皮只剩下了翻白眼。

    過了片刻,菜還沒做好,賀蘭靜霆要的「花汁」倒是在第一時間送了上來。做冷飲的人還別出心裁地在上面加了一片檸檬。

    賀蘭靜霆插進吸管,很悠閒地吸著。

    看他吸得那麼快,那麼慡,皮皮不由得懷疑地看了看窗口。怎麼回事?那瓶雄黃好像沒發揮作用啊?她忍不住說:「你……吃得下?」

    賀蘭靜霆將花汁一飲而盡:「為什麼吃不下?」

    「賀蘭靜霆,這裡有雄黃。」

    「我聞到了。」

    皮皮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可是他什麼也沒說。

    鮑魚來了,那麼貴,不吃是浪費,皮皮只好埋頭吃鮑魚。

    「味道好嗎?」賀蘭靜霆問。

    「很不錯,你要不要嘗點?」

    「不要,謝謝。」

    獨角戲啊。皮皮窘了。

    吃完鮑魚,她抹了抹嘴,將臉一板,沉聲說:「賀蘭靜霆,我要和你談一談。」

    「談一談?談什麼?」他喝了一口冰水,故作不知。

    「你為什麼要在我的身上種香?我和你有關係嗎?」

    「種香是一種禮遇。表示我很尊重你。」

    「那這個呢?」皮皮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紅珠,「這是什麼?裡面會不會有竊聽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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