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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這個……我可沒幹過。」
「舉手你總幹過吧?」
「幹過,舉手我會。」皮皮挺老實地點頭。
「你替我舉手就行了。」
「我舉了能算數嗎?」
「算數。我給拍賣師打電話說明一下。」
「你自己有手,自己不能舉啊?」
「舉手很酸。」
皮皮瞪了他一眼,失語了。
「當然,如果價錢太高,我不能承受,我會讓你停手的。」他補充。
「行。」
他去打了電話,同時用手指了指皮皮,那個拍賣師點點頭。
大廳忽然安靜下來,有人宣布拍賣開始。前台的巨幅屏幕上閃出一張圖片:「第278號拍品:戰國玉虎,長11.5厘米」。手冊上介紹說,周禮有六器,玉璧、琮、圭、琥、璋、璜。這就是其中的「琥」,深綠色的玉料,高鼻、菱眼、耳後抿、尾上卷,作爬行狀。目前出土中僅見一對,其中之一即藏於V市博物館。
皮皮仔細看了看屏幕上的圖片,雖然用的是高清晰的照相機,但那玉虎的尺寸很小,年代久遠,看上去黑乎乎的一團,無任何吸引人之處。
「起拍價70萬人民幣。」
七十萬啊。皮皮怔了怔,心咚咚地跳。這么小的一隻虎,又破又舊,能這麼貴嗎?
後排有人舉手,拍賣師叫道:「75萬。」
皮皮怯怯的舉了舉手。
「80萬。」
她偷偷看了一眼賀蘭靜霆,發現他還在用手摸那個手冊,很專注的樣子。
緊接著,汪萱抬了抬手,用很清脆的嗓音說道:「100萬。」
「100萬,前排的這位小姐加到100萬。100萬,有人加嗎?」
皮皮舉手。
「105萬。」
後排又有人舉手,一個接一個,從110萬一直升到180萬。
「200萬。」汪萱冷冷地道。
皮皮舉手。
「205萬。」
汪萱遲疑了一下:「210萬。」
皮皮繼續:「215萬。」
汪萱奉陪:「230萬。」
皮皮笑了笑,抬手:「235萬。」
她開始覺得拍賣是個很有快感的遊戲,特別是自己不花錢的時候。
後排有人舉手:「250萬。」
大廳一陣沉默。拍賣師笑道:「250萬,還有人加嗎?250萬,大家的手是不是舉累了,要休息一下?250萬。250萬,好的,這位先生,255萬。前排的這位小姐,260萬。260萬,有人加嗎?現在我們拍的是278號拍品,戰國玉虎,起拍價70萬,目前已拍到260萬。好的,後排戴圍巾的先生,265萬。前排的小姐,270萬。270萬,有加的嗎?270萬?」
汪萱舉手,同時報數:「300萬。」
眾人沉默。
皮皮推了推賀蘭靜霆:「300萬了,你還要不要?」
他頭都沒抬:「繼續。」
皮皮舉手。
「305萬。」
汪萱冷笑:「310萬。」
「315萬。」
「320萬。」
「350萬。」
「355萬。」
這一次,汪萱的臉色有點發黃,表情也很僵硬。遲疑了近兩分鐘,才舉手。
「360萬。」
皮皮毫不猶豫地跟上:「365萬。」
拍賣師看了看皮皮,又看了看汪萱,調侃:「現在只剩下頭排的兩位小姐競拍了,看樣子都只二十出頭。以前到這裡來的人都是老頭子老太太們。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啊。365萬,還有人加嗎?365萬?365萬?」
大約有近五分鐘的冷場。
汪萱忽然舉手:「370萬。」
皮皮正要跟上,賀蘭靜霆驀地按住了她:「皮皮,咱們撤。」
「370萬。這位小姐出到370萬,還有人加嗎?370萬?目前最高價是370萬。370萬。」他一連喊了十幾聲370萬,終於說:
「370萬第一次。」
「370萬第二次。」
「370萬最後一次。」
只聽得「咚」地一錘,拍賣師對著汪萱說道:「恭喜您。370萬成交。您的號牌是----」
汪萱取出一張紙牌:「468號。」
不知為什麼,她看上去一點也不高興,臉甚至有點發青。
皮皮不解,低聲問賀蘭靜霆:「她拍到了戰國玉虎,為什麼不高興呢?」
「可能是覺得太貴了吧。」
賀蘭靜霆的神情淡淡地:「皮皮,走,我請你吃飯去。」
15
台階上滿是積雪。還沒走到門口,皮皮的襪子就被浸濕了。她逡巡了一下,旁邊正在給她拉門的賀蘭靜霆忽然關住門,從自己的帆布包里掏出一雙布鞋。
「穿上吧,外面很冷。」他說,「不過你不用擔心走長路,我已經叫了出租。」
皮皮看了看他的臉,又看了看那雙鞋,愕然了片刻,忽然間感到心酸。
布鞋大約是他買早點的時候匆匆從街邊買來的,很便宜質量很差的那種。賣的人看見他是瞎子,故意捉弄他。倒是一個尺碼,只是顏色不同。
一隻是紅色,一隻是綠色。
她沒吭聲,俯身穿好。
「舒服嗎?」
「挺舒服。」
「好看嗎?我特意讓人挑了一雙好看的。」
階旁的保安用異樣的眼睛打量她的腳。皮皮答得一點也不遲疑:「好看。」
計程車來了。
窗外是無邊無際的雪,路上是匆匆的行人。司機很年青,戴著耳機,一邊開車,一邊聽著搖滾樂。
賀蘭靜霆忽然說:「這條街以前叫朱雀街。前面的那道坡,以前是條河,叫龍津河。河上有座橋,叫八仙橋。橋邊有個香果店,店裡的荔枝膏好吃。」
「以前?」皮皮愣了愣,「多少年以前?」
「八百年以前。」
「八百年前,」皮皮笑,不信:「你來過這裡?」
「剛才那個會所,以前是個酒樓,叫龍霄閣。裡面的太白花清酒,好喝。」
他仰頭,一副微醺的樣子。
「是太白花----清酒,還是太白----花清酒?」皮皮不知道如何斷句。
「清酒貴,因為濾過,沒濾的是濁酒。『金樽清酒斗十千』,清酒是要用金樽來喝的。喝的時候要壓一下,所以是『吳姬壓酒待客嘗』。」
「那濁酒呢,濁酒什麼時候喝?」
「濁酒惆悵的時候喝,所以是『濁酒一杯家萬里』、『潦倒新停濁酒杯』。」
「這麼說來,李白比杜甫愛花錢?」
「沒錯。」
皮皮仰慕了,衷心地夸道:「賀蘭,我覺得你特有學問。」
他微微頷首:「過獎。」
皮皮接著夸:「最近流行的一個詞特適合你。」
賀蘭靜霆更加受用:「什麼詞?」
「文化恐龍。」
他無聲地笑了,將車窗緊緊關住:「宣和年間的這裡也曾下過一次大雪,那時的風和今天一樣,又冷又酸。不過,再過幾個月,我種的牡丹就要開了。」
想起來了,皮皮心裡說,這個人是吃花的。
「你很喜歡牡丹嗎?我一直以為,只有唐代的人才會喜歡牡丹。」
今年市面上正好流行唐裝,只要是條裙子,無一例外地繡著牡丹。皮皮不喜歡牡丹,覺得牡丹花開得不含蓄。她喜歡花瓣很小的花朵,即使是怒放也是含苞待放的樣子,比如梅花、比如桂花、比如鬱金香。
可是她發現,一提起牡丹,賀蘭靜霆漠然的臉上露出了溫暖的表情,仿佛有一縷陽光從心底she出來,照亮了他那張瘦削的臉。那一臉的抑鬱忽然間舒暢了。
車內的寒氣掃蕩一空。
見她一直沉默,賀蘭靜霆下意識地伸手碰了碰她的衣角,確定她還坐在那裡,便緩緩地說道:
「我喜歡牡丹,是因為牡丹花很好吃。----我常常想,烈日下盛開的牡丹會是什麼樣子。」
「你……從沒見過太陽麼?」皮皮的眼睛有點濕了。
他搖頭。
「其實太陽就是比月亮暖和,樣子都差不多。」
他取下墨鏡,轉過頭來注視她:「是嗎?」
「是的。」皮皮再次重複自己的觀點,「其實你真的不必戴墨鏡,沒有墨鏡你也很好看。」
「我戴墨鏡不是為了自己好看,而是為了他人的安全和健康。」他將墨鏡又戴了回去。
皮皮趕緊問道:「為什麼?」
他沉默,似乎在考慮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你不是看不見嗎?為什麼還會影響別人的安全呢?」皮皮鍥而不捨。
「雖然修煉多年,但我對我自身的能力並不是很能控制。一般來說,不論看得見還是看不見,我的眼睛都會自動吸取他人的元氣。假如我專心的看一個人,是男人,他會立即陽痿;是女人,會終身不孕。這個情況,連我也沒有辦法控制。」
這話剛說完,皮皮立即後退一尺,華麗麗地傻眼了:「賀蘭靜霆,你早說啊。你都看我幾眼了?……我是不是已經成殭屍了?」
「你這不是好好嗎?」他的神情充滿了捉弄。
「停車!司機先生!我要下車!」皮皮不理他了,撲到前面,用手拼命拍司機的背。
車子猛地停了,皮皮推開門,以最快的速度跳下車去。豈知地上正好有一攤剛剛化掉的積雪,她只穿著布鞋,一下子全濕了。
一股寒意從足底直透到腦門。她被凍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有人從後面扶住了她,將她拉到台階上:「你喜歡的川菜館到了,我們上去吃飯吧。」
「賀蘭靜霆,你離我遠點成不?」皮皮禁不住哀求,「我從小數學就不及格,買彩票沒中過,我家上數八代都沒人發跡,這說明我身上無論是元氣還是運氣都不夠。你再吸我就成傻子了。雖然我很渺小,可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將來也要成家立業、嫁人生子……你是狐狸,這大街上元氣好的女人多著哪,你放了我找別人行不?」
「幹麼這麼可憐兮兮的?我又沒把你怎麼樣。你吃過我的血,相當於免疫了。」賀蘭靜霆緊緊拉著她的手,「再說,你現在是不是……嗯……那個啦?這說明你有生育能力,對不?我發誓,我絕對沒把你怎麼樣,一根毫毛都沒碰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