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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當然不是,」他很認真地說,「我不是外星人。我一直住在地球。」
「可是,為什麼剛才你一直垂著眼皮,一看見月光你就睜眼了呢?」
「嗯,這是個很好的問題。說明你有很強的觀察力。」
「謝謝,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看,剛夸完你有強大的觀察力,你就放棄觀察要問答案了。這可不行,你得繼續觀察。」
「那麼說,你已承認你不是人了。」
「我身上有哪點地方不像人?」
皮皮坐起來,看了看他,想了想,嘆了一口氣,又躺下了:「沒有。不過,沒聽說有人要曬月亮的。」
「怎麼沒有?『床前明月光』不是?」
「那也算啊?」
「人家不是『舉頭望明月』嗎?」
「得,您就繼續忽悠我吧。」
「要說忽悠,」賀蘭靜霆話鋒忽地一轉,「天底下數你們的報紙最忽悠。」
「我們報紙怎麼忽悠了?」
「來來來,把你們的報紙拿出來。」
皮皮不服氣,從包里掏出張今天才出版的C城晚報:「在這裡。」
兩人翻過身來,將報紙攤在車頂,賀蘭靜霆拿出手電筒往上照:「你看好,我來給你讀一讀。」
「這是頭版新聞:『二號公路發生連環車禍,兩死一傷。公安部門提醒市民注意交通安全。』」
「這怎麼啦?車禍不是天天都有的嗎?這是真實報導。」
「當然是真實的,你看這裡。」他將報紙翻了一頁,指著一個廣告:「『安順保險,給您幸福平安的承諾。』看出這兩條的聯繫了嗎?」
「沒看出。」皮皮很老實。
「沒關係,再來。容我慢慢啟發。這是副刊頭條:『港姐選美進入最後決戰,十位候選人綜藝大比拼』。」皮皮仔細看了看那十張臉的照片,個個美倫美奐,貌似天仙。
賀蘭靜霆嘩嘩地翻報紙,指著最後一版的一個廣告:「千美醫院,C市整形外科第一家。」
皮皮忽然震驚了。
「明白了?」
「你是說……」
「報紙總是告訴你,這個世界不安全,什麼都會發生。對不對?為了讓自己更安全,你要幹什麼?買保險。」停頓片刻,賀蘭靜霆又說,「報紙上充滿了明星的照片,對不對?它告訴你,你的臉應當像她們一樣完美。可是,你有那麼完美的臉嗎?沒有。怎麼辦?買化妝品、去美容院、做整形手術。」
皮皮結舌了:「你是說,報紙上的新聞都是陰謀?」
「差不多。至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這樣。」
「所以……你從來不看報紙?」
「不看。」
「你從來不關心世界的變化?」
「我挺關心的,但不必看報紙。」
「你是伊壁鳩魯派的吧?」
「不是。我自成一派。」
皮皮咯咯地笑,眼見前方一道濃雲,便說:「月亮沒了,咱們走吧。」
回到淥水山莊,賀蘭靜霆徑直去了井底曬月亮。皮皮坐在他身邊,望著圓圓的夜空。過了片刻,見賀蘭靜霆一直不說話,她道:「如果這時候下雨了你怎麼辦?」
賀蘭靜霆手摸井壁,似乎按動了一道開關,井上的兩塊巨石猛然移動,兩秒鐘之內便將井口嚴絲合fèng地堵住了。
皮皮驚道:「原來這裡還有一道機關!」
「是啊。」
「太黑了!」
賀蘭靜霆又按了一下機關,巨石移動,井口張開:「就這麼簡單。」
「機關在哪裡?我來試試。」皮皮從躺椅上跳下來,去摸井壁。按照賀蘭靜霆指給她的方向,果然摸到一個淺淺的小坑,裡面有一個圓形旋紐。她輕輕一按,巨石合攏。再一按,巨石移開。
皮皮覺得很好玩,便按了無數次。一直按到賀蘭靜霆快要煩昏掉了。
「你按夠了沒有?」
「沒有。我再玩一次哈!」
皮皮又按了一次,這一回,巨石合攏卻突然不再張開了。
機關失靈了!!!
皮皮手忙腳亂地又將旋紐按了十幾次,那兩塊巨石紋絲不動。
「賀蘭,怎麼辦?機關壞掉了!你會修嗎?」
「不會。」
「那我們豈非要悶死在這裡?」
「你可曾看過一部電影,叫作《午夜凶鈴》?」
「嗚----賀蘭靜霆,你別嚇我!!」
「井下挺好,就是有點黑。對於我這瞎子來說,不算什麼。你若天天呆在這裡,慢慢也會習慣的。」
聽了這話,皮皮頓時毫毛直豎,緊緊抓住賀蘭靜霆的手:「拜託你別開玩笑啦,趕緊起來修一下吧。也許就是一個齒輪壞了。你弄一弄就好了。」
她的聲音已經是嗚咽了。
可是,賀蘭靜霆仍然很愜意地躺著,一動也不動:「就是壞掉了,修不好的。」
「賀蘭靜霆!你別嚇我……你若嚇我,你就不是人!」
黑暗中,面前人「嘶」地一聲笑了。
聽見這個笑聲,皮皮幾乎要昏厥了:「賀蘭靜霆,你……你究竟是誰?」
那聲音很溫柔:「你說對了,我不是人。」
皮皮猛地跳起來,退到井壁,在黑暗中擺出了防犯的姿勢:「胡說!你明明是人,你!你身上的每一處都是人的樣子!」
「我真的不是人。」
「你……你證明給我看。」
「我問你,人的心跳每分鐘多少下?」
「七十下。」
黑暗中,賀蘭靜霆伸出一隻手,將她的手拉過來,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像冬眠中的動物,他的體溫很低,甚至有一股淡淡地,說不出的寒意。
「我從一數到六十,正好一分鐘。」賀蘭靜霆緩緩地開口,「一、二、三、四、五、六……」
皮皮呆住了。
不知是由於體溫,還是由於恐懼,皮皮覺得自己的手突然間喪失了知覺。不僅是知覺,連智力也一併喪失了。
三次。
賀蘭靜霆的心跳每分鐘只有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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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皮皮只希望自己是只壁虎,能迅速沿著光溜溜的井壁爬出地面逃之夭夭。
可是黑暗中,除了自己的喘息,四周就像墳墓一樣寧靜。她用指甲在井壁上用力地颳了幾道,堅硬的花崗石,不留半分痕跡。
緊接著,卻是賀蘭靜霆「嗤」的一聲輕笑,不明不白,意味無窮,像一根針刺破了充滿張力的空氣。皮皮頓時緊張到不能呼吸。
「你害怕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嚴重的心臟病!」皮皮說。
沉默了幾秒,賀蘭靜霆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你看過醫生了麼?」
「……」
「你一直迴避採訪,是不是因為你的心臟不好,怕人打擾?」
「……」
「那個,我不打擾你了,我也不採訪你了。你安心養病。麻煩打開門,我告辭了。」
「……我想,你沒聽明白我意思……」賀蘭靜霆的話音明顯地鬱悶了下去。
「賀蘭先生,請充許我夸您一句,您非常幽默。聽您談話我如沐春風,咱們下次再聊。再會!」
「這麼說,你的確害怕了。」
「……沒有的事。」
「你的手抖得很厲害。」
「沒有的事。」
「你的腿也在抖。」
「沒有的事。」
「你怕什麼?」
「我什麼也不怕。」
「那你為什麼使勁地踩我的腳?」
「對不起。」
頭頂上的青石板忽然動了。
月光攜裹著一團山氣筆直地照下來,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隻流螢,落在皮皮的肩上,螢光點點,詭異地閃爍著。
同時閃爍的還有賀蘭靜霆雪白的牙齒。
皮皮的靈魂一陣混亂。
過了片刻,她終於問道:「你說你不是人----那你究竟是什麼?」
「我是狐狸。」
「你是一隻狐狸?」
「對不起,稱呼我的時候請用『位』這個量詞。我比較習慣別人用尊敬的語氣提到我。」賀蘭靜霆非常禮貌地更正了一下。
「一……位狐狸?」
「不錯。人類自覺高出萬物,說到底不過是群猴子。我們半斤八兩,都是脊椎動物。」
「呃----」皮皮失語了。
愣了半天,她又問:「那你今年……貴庚?」
「我比你大。」
「大多少?」
「大……八百七十九歲。」
皮皮一著急,頭腦就特不靈光,尤其在數字上。心算了半天也沒得出一個正確的數目,脊樑貼在冰冷的井壁上,已貼得不能再緊了。她恨不得能變成一塊化石,鑲在裡頭。與此同時,腦海中刷刷地閃出了幾個聊齋故事,所幸裡面的狐仙都是積極善良的。可是,另一個故事卻立即以壓倒多數的實力掩蓋了前面所有的故事。
《畫皮》。
皮皮拒絕回憶《畫皮》的具體內容,舔了舔嘴唇,強自鎮定:「如果你想吃掉我,你一定會後悔的。」
「哦?」賀蘭靜霆的語氣很輕,卻仍然是笑,「為什麼?」
「我有愛滋病,逼急了會咬人。」
賀蘭靜霆笑得喘不過氣來。
趁這當兒,皮皮猛一抬腿,作勢要踢,卻被他眼疾手快地抓住。
「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他放開手,坐到躺椅的另一邊,在井底里保持著與她最遠的距離。
可是,越是這麼說,皮皮的聲音越哆嗦:「你……說話算話,還是……故意逗我?」
「我們狐族非常講信用。」
「不,你不是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