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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山頂有座八角小亭,亭邊有個巨大的石台,圍著漢白玉的欄杆,往下是陡峭的北坡。
走到石台上,賀蘭靜霆忽然問:「你喜歡這地方嗎?」
「還行,有點陰森森的。」皮皮被山風吹得打了一個寒戰。無端地,她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禁不住看了看賀蘭靜霆,腿亦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緊接著,她就發現石台的正中鑿著一個井。
站在井邊往下看,裡面沒有水,也不是很深。井壁是光滑的大理石,上面小,下面卻很寬敞。清冷的月光筆直地照下來,井底十分明亮。
裡面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把躺椅。
身邊的賀蘭靜霆依然散發著深山木蕨的氣息。
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柔聲說:「皮皮,今天晚上,你願意陪我曬月亮嗎?」
那聲音充滿蠱惑,他的手亦不知何時已搭在了她的腰上。
輕輕一推,皮皮就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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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掉下去的時候並沒有摔著。因為她正好落在躺椅上,躺椅里裝著彈簧。
可是,當她仰起頭來,看見賀蘭靜霆亦隨之翩躚而落時,就立即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腦中頓時閃出一幅老式偵探片的定格:自己赤身裸體地趴在井底,口吐鮮血,四肢散亂。話外音是刑警隊長木然的描述:「死者女,未婚,二十歲右左,身穿……」
她不敢想下去,眼見賀蘭靜霆尚未站穩,毫不猶豫地出了手,向他身體的某個部位狠狠地踢了一腳!
面前人吃了痛,猝不及防地彎下腰去,重重地倒在躺椅上。
還沒等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他的脖子便被皮皮緊緊地掐住了。
yín賊、色狼、殺人犯……
皮皮咬牙切齒地在心裡罵,力道越來越大,手越收越攏,賀蘭靜霆掙扎了一下,便不動了。
原來,改寫一個偵探片也挺容易。不到三秒鐘,皮皮就由受害人變成了殺人者。
若不是月光很亮、井底很乾淨、躺在椅子上的人不難看,皮皮幾乎要得幽閉恐怖症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敢鬆開手,仍是心跳如狂。害怕賀蘭靜霆突然甦醒,她用圍巾將他的雙手緊緊綁住,打了個死結,這才借著月光細細查看。
賀蘭靜霆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胸口的扣子被她扯開了,露出一道白皙的鎖骨,有些瘦弱,卻散發著一股男人身上特有的雄性氣息。
生怕再看他兩眼便會把持不住,再加之好奇心頓起,皮皮將他的眼鏡一摘,不尤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其實賀蘭靜霆的眼睛和常人沒什麼不同,安靜地閉著,也看不出什麼特點。可是,皮皮覺得,摘掉眼鏡的賀蘭在幽微的月光下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氣質,一種驚艷的感覺。
真是翩翩君子,溫潤如玉。可惜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皮皮在心裡搖頭,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動脈。
沒有呼吸,也沒有脈博。
她頓時慌張了,俯下身去聽他的心跳。
沒有心跳。
片刻間,皮皮出了滿滿一頭的冷汗。她一直以為躺在自己面前的賀蘭靜霆只是昏過去了。
不會吧!這位帥哥也太不經扁了吧?她沒做什麼啊,就是踢了他一腳,又掐了他一下,他怎麼就,怎麼就……死掉了呢?
一股涼意從她的腳趾一直爬到心臟,仿佛將心跳也凍住了。
皮皮對自己說,鎮定,鎮定。
沒錯。她遇到了色狼,她正當防衛。可是,皮皮並不想殺人啊。畢竟人都有犯錯的時候。何況,他還是位曾經給國家做出過傑出貢獻的優秀黨員。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
這麼一想,皮皮立即替賀蘭靜霆找到了更多不死的理由:比如,從頭到尾,賀蘭靜霆也沒對她怎麼樣,還很客氣地招待了她,替她削蘋果。比如,在井台上,他只是輕輕地推了她一下。到時真要到警察面前,講都講不清,沒準賀蘭的家人知道了,還要告她個「故意傷害」呢。
賀蘭靜霆那麼有錢,打起官司來,她一定吃虧。皮皮的家很窮,律師肯定請不起……
這些當然都不是令她心虛的最主要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皮皮覺得,像賀蘭靜霆這種長相、這種事業有成的男人,想要哪個女人,似乎不必那麼費勁。就算他不要,送上門來的也一定很多。而皮皮自己,則實在太平常、太普通了,賀蘭靜霆怎麼會對她起覬覦之心呢?
按照這個邏輯往下分析,皮皮甚至覺得,剛才賀蘭也沒推她,只是碰了她一下,她太敏感,急於防範,身子一傾,就往下跌。----也許他並沒有什麼惡意。
不敢再想下去,她趕緊給他做起了人工呼吸。
皮皮學過一點救生常識,當下雙掌合攏,在「死人」的胸口上用力地按了三下,再對著他的嘴吹氣。
一連做了三組,每組十次,沒有反應。
她以手握拳,用力地捶擊他的心臟。
沒有反應。
皮皮的頭皮一陣發麻,冷汗濕了一身。環視四周,她發現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井壁非常光滑,憑她一人之力,絕對不可能爬出去。她也不能報警,裝手機的小包放在沙發上了。
這麼荒涼的私人住宅,又在這高高的山頂上,大約經年也不會有訪客的。
難不成,自己要和這個陌生人死在一處?
這時不知從哪裡吹來一陣寒風,陰慘慘的,一直冷到骨子裡去。皮皮越想越怕,愈發不敢懈怠,不但不停手,反而幹得更加賣力了。
一下、兩下、三下。
一直做了十一組,賀蘭靜霆的手指才突然微微地動了一下,緊接著,冰涼的嘴唇里呵出一絲暖氣。她再接再勵,繼續往裡吹氣、按壓、又抬起臉來觀察他。
賀蘭靜霆的胸膛漸漸地開始起伏,卻仍然一動不動地躺著。
「賀蘭靜霆,你要是沒死,就說話吧!」
過了片刻,他眉頭一蹙,閉著眼,有氣無力地說道:「沒法說話,我受傷了。」
皮皮鬆了一口氣,同時,立即提高警惕,提高嗓門向他喝道:「賀蘭靜霆,你這披著羊皮的狼!老實交待,剛才你想幹什麼?」
賀蘭靜霆反駁:「我什麼也沒幹。」
「為什麼把我推到井裡?」
「不是說,你想了解我的房間是什麼樣子嗎?這就是我的房間。」
「那你也得好好說,幹嘛要推我下去?你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到這個房間,除了跳下去,沒別的辦法。你總之是要往下跳的,不如我幫你一把。噢!噢!別踢我啦,我快沒有生育能力了。」
「就你這壞蛋,還想生育!我讓你斷子絕孫!」
「好吧,你弄死我,我們雙雙死在這裡。反正,沒我的幫忙,你是爬不出去的。」
這話管用,皮皮立即不踢他了。
「解開圍巾,勒得我的手挺難受。」
「呸!呸!休想!」皮皮叫道。
他不理她,用口一點一點地咬開圍巾上的結,將鬆掉的圍巾一扔,扔到地上。
「別惹我,我練過武術,你不是我的對手!」皮皮想擺個架式出來,卻發現井底很小,躺椅又很大,餘下的地方,根本容納不了一個人。
賀蘭靜霆輕輕地哼了一聲,說:「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還叫武術?」
然後,他坐了起來,從地上撿回眼鏡戴上,開始一件一件地脫衣服。
皮皮愣了愣,傻眼了:「你……你幹什麼?」
「脫衣服,月光浴。」
「這麼冷的天,你也脫嗎?」她趕緊捂住眼睛,又將手指露出一道fèng隙觀察他。
「不算冷。」
「你……你多少穿一點兒吧!」皮皮的聲音幾乎是乞求了。
「為什麼?」
「我……我是女的,男女有別……」
「你剛才那麼踢我,我現在差不多也算是個女的啦。」他想了想,似乎覺得這是個合理的要求,說,「好吧,把那個浴巾遞給我。」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皮皮發現躺椅的下面有個小柜子,她從裡面拿出一條雪白的浴巾遞給賀蘭靜霆。他轉身過去,用浴巾圍住下身,然後,怡然自得地躺在躺椅上,曲肱而枕,舒展著一雙修長的腿。
月光淡淡地灑下來。
空氣很冷,躺椅上的賀蘭靜霆看上去渾身冒著白氣,好像在練某種內功,又好像在洗蒸汽浴,一副怡然自得、愜意無比的樣子。
皮皮面紅耳赤地斜睨著,遐想聯翩。
過了一會兒,她猛然想起自己這次來淥水山莊的真正目的,不就是要採訪這個人嗎?現在兩人獨處一室,走也走不掉,真是大好的機會啊!
皮皮趕緊掏出口袋裡的錄音筆,問道:「賀蘭先生,請問你為什麼要月光浴?」
賀蘭靜霆沒有回答,嫌她很吵,又不便發作。過了一會兒才說:「不為什麼。一種愛好,一種習慣。」
搞新聞的人見怪不驚,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月光浴沒什麼新聞價值,充其量也就是一種養生運動,跟冬泳差不多。皮皮站累了,只好坐到他身邊:「那麼,你要曬多久?」
「一晚上。」
「一晚上?!」皮皮立即跳起來抗議:「那我怎麼辦?難道要我在這裡陪你一晚上嗎?」
不知為什麼,也許他太容易被打倒了吧,皮皮並不害怕這個人,反而覺得今夜發生的事很有趣。
「要是不願意,你就自己想辦法出去吧。」他說。
「賀蘭靜霆!」
「叫我也沒用。」懶洋洋的聲音。
「看來你真是不想生育了!」皮皮又要向他揮拳,冷不防被他一拉,拉到躺椅上和他並排躺了下來。耳畔傳來緩緩的聲音:「為什麼要急於出去?你不覺得今晚的月光很美嗎?山上的蠟梅很香嗎?還有遠處風吹孔穴,糙木折斷的聲音……
「積雪初融,春泉涌動的聲音……」
「鼴鼠飲河、冰層破裂的聲音……」
「水獺做夢、流星滑落的聲音……」
「天籟如此動人,你應當珍惜這美妙的一刻,和我一起躺在這裡,靜下心來,細細品味。」
「哦……」皮皮神思飄渺了,被那如夢如幻的聲音蠱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