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頁
2023-09-27 02:01:36 作者: 我心悄
「不讀了?」她急急地站起來:「那怎麼行,那你之前的刻苦努力和這一年的復讀不是白費了?」
他沒抬頭:「已經花了很多錢了,這兩年我姑姑姑父往家裡寄錢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如果再考不上,我以後就專心照顧你和婆婆,再也不想那些事了,村子裡也需要一個年輕男人。」
她愣了愣,眼睛亮亮的:「還要照顧你媽媽,我們倆一起。」
阿答笑了笑,沒有抬頭。
她擠到他旁邊,借著手電筒的亮光用樹枝在地上畫畫:「你要有信心,其實就只是英語差了一些。」
「我們這種地方的學生,哪有英語能學得好的?」他頓了頓,勾起手指輕輕彈了下她的腦門:「也就是你,這小腦袋是老天爺給的,偏偏還不好好用功。」
她轉了轉眼珠,手電筒昏暗的光線中顯得黑白分明:「我們之前的那個暗號,你還記得吧?」
「摩斯密碼?」他看著她熠熠發光的眼睛,後知後覺地皺了皺眉。
她點點頭,用樹枝指了指地上畫出來的符號:「測試你一下,這個是什麼意思?」
他拿著手電筒照了照,閉上眼睛在心裡換算。
幾分鐘後,他轉過頭:「蕭長河。」
她看著他靜靜地笑,忽然覺得腳下一陣劇烈的震顫,緊接著仿佛天地都搖撼了起來。
阿答飛快地抱起她遠離懸邊,兩個人背靠著一棵粗壯的樹幹緊緊閉著眼睛,十指相扣。
不知道過了多久,來自腳下的震顫終於平息,他們牽著手走到山崖邊,望著山下漆黑一片的村落。
村子裡的老人在村裡的空地上圍坐成一圈,星星點點的燭光映照著一張張飽經歲月的蒼老面孔。村里最年長的老人說這是不詳的異象,是上天給世人的懲罰;也有老人說,這是幾百年一次的天狗食月。
第二天早上她和阿答下山去學校,山間的許多路都毀了,到處是大塊的碎石和傾倒的樹幹。然後他們才聽說,原來昨天晚上發生了非常重大的地震,比唐山大地震還要嚴重,山下的許多地方都死了人,學校也徹底塌了。
太陽下了山,為了防止餘震突襲,他們把村子裡所有的人聚集在空地。他們不敢說山下發生特級地震的事情,因為有些老人的子女在那裡打工。
她抬起頭望著天空,月亮已經出來了,山下發生了重災,而這座被外界遺忘的村落卻仿佛受到神明的庇護一般,安然無恙。
熬過了漫漫長夜,太陽像以往的每一天照常升起。
所有人都好好的,只有阿答消失了。
之後的很長時間,喻塵一直很害怕他死了。
在那場災難中,據官方不完全統計,一共有六萬九千二百七十二人死亡,一萬七千九百二十三人失蹤。
她一直在找,直到有一天,在中心廣場的大熒幕上看到他的臉。新光璀璨,而他是萬眾矚目的焦點。
她站在那看了好久,然後裹緊大衣,縮著脖子在夜風裡跑向公交車站。
真好,他是那一萬七千九百二十三分之一。
第33章 33.
沈畹畹並不在房間裡。
喻塵走出房間,站在二樓的走廊上,垂眸望著客廳里沈太太的背影,纖瘦而筆直。
喻塵無聲地沖一個傭人招招手,傭人會意,輕手輕腳地走過來,問過才知道沈畹畹從書房出來以後進去了她的房間。
不,是沈玉的房間。
她點點頭,遣走了目光里滿是好奇的傭人,轉身慢慢走向幽長的走廊。走廊的盡頭是一扇四格玻璃窗,巨大而通透,窗棱仿佛切割著茫茫的黑夜。
走廊里精緻的壁燈映著壁紙上精緻的花紋,喻塵握住銅把手,房門沒有反鎖,被無聲地推開了。
房間裡並沒有沈畹畹的影子,喻塵打開燈,然後一步一步走向窗邊。
窗簾被緊緊地拉上了,厚重的天鵝絨垂墜到鬆軟的地毯上,牆角邊鼓起了小小的一團。
她蹲下身,將手擱在那小小的一團上,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小團動了動,從裡面傳來低低的抽泣聲。
「我姐姐真的死了?」
喻塵想了想:「她在一個很美好的地方,比我們沒去到的雨崩還美。」
過了很久,沈畹畹的小臉兒從窗簾里露出來,因為哭過,臉上的紅痕腫得更厲害了,頭髮也散亂地黏在臉頰上。
「你太會演了,比演員演得還好,全世界都欠你一座奧斯卡。」
喻塵沒有辯駁,伸出手想幫女孩擦去眼淚。沈畹畹卻偏過臉,躲開了,有些稚嫩的聲音里滿是怨恨:「你騙了朗唯哥哥,用我姐姐的身份搶走了她最珍貴的東西,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手臂的肌膚下酸酸麻麻的,像是有無數螞蟻在啃噬。
「我會告訴他的,一定會。」
「你用我姐姐的身份撩撥朗唯哥哥,讓他愛上你,然後再告訴他其實他心愛的那個人早就死了?」
沈畹畹瞪著她,怨毒的眼神甚至不像她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有的:「他會精神分裂的,你這樣會讓他傷心難過一輩子,也會對我姐姐愧疚一輩子。」
沈畹畹見她不說話,抓起散落在地上的信箋,故意很大聲地念給她聽:「最近我的身體似乎越來越糟了,有時看著看著書就睡著了,時常在夢裡看見一個景象:陽光漫漫地灑在無邊的糙坪上,亮閃閃的,把糙地映照成鏡子一樣白茫茫的一片。我坐在一顆酸棗樹上,兩隻腳晃來晃去,朗唯哥哥從遠處跑過來,輕輕握住我的腳踝,為我穿上跑丟了的咖啡色小皮鞋......在夢裡我用旁觀的視角看著朗唯哥哥和我自己,這感覺可真奇怪。」
「這些天有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是壞消息。好消息是,我終於減肥成功了,再見到朗唯哥哥,他就再也不能叫我小玉豬了。壞消息是......我大概再也不會見到朗唯哥哥了吧。」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變得很害怕照鏡子,甚至連喝湯都不敢――」
一隻手緊緊握住沈畹畹捧著信箋的手腕,女孩大聲朗讀的聲音停下了,空蕩蕩的屋子裡一片寂靜。她抬眸看著喻塵濕漉漉的臉,眼睛裡閃爍起一絲報復的快意。
「對不起。」喻塵緊緊閉著眼睛,嘴唇顫抖:「我願意盡一切可能去彌補。」
「怎麼做都可以?」
她抬眸看著沈畹畹冷漠的眼睛,點點頭。
「好呀。」沈畹畹逼視著她的眼睛:「我要你發誓,會一輩子用我姐姐沈玉的身份陪在朗唯哥哥身邊,一輩子無法用你真實的身份公明正大地愛他。哪怕以後你們結婚,結婚證上寫在『盛朗唯』旁邊的也是『沈玉』,而不是『喻塵』。如果你告訴他你的真實身份,那麼此生你最愛的那個人將會不得好死,就算死了也會下地獄。」
喻塵愣愣地看著她,沈畹畹嘲諷地回視她:「只有你這麼做,朗唯哥哥才不會受到傷害,你也算對得起我姐姐。只需要你犧牲這一點點,大家都能好過,你願不願意?」
喻塵有些精神恍惚地抬起袖子擦了擦臉,然後看著沈畹畹點點頭:「好,我答應你。」
夜風從窗子裡吹進來,拂起女孩烏黑的頭髮,露出白皙乾淨的側臉,只是臉上的神情狠絕得不像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
喻塵跌坐在地上望著沈畹畹臉上那道突兀的紅痕,呆呆地失了聲。
***
有時候猝不及防的,生活會偏離它原本的軌跡,進入一個迷局。時間就像鐘錶生了鏽的走針,被卡在了原地。
那夜之後,似乎一切都在發生改變,而一切又都沒變。
沈峰帶沈畹畹去醫治臉上遲遲沒有痊癒的蜇傷,沈太太搬回了療養院,偌大的房子像往日一樣,只有她和一群傭人,除了林特助隔三差五地來探監。
電視上和微博上,隨著劇組殺青消息的傳出,有關蕭意和新戲的新聞也被炒得越來越火熱,女主角林純的身價也隨之水漲船高。只是這一次,並沒有再傳出她和蕭意和的緋聞,幾乎所有媒體都緘默地避開了這個微妙的話題。
喻塵坐在陽台上,出神地看著手心裡的懷表,銀制的外殼在月光下漾出一道溫柔的弧。
冬天的夜晚,連蟬聲和鳥啼都沒有,樓下的院子裡靜悄悄的。
樹下閃過一個黑影。
喻塵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又探身向院子裡看了看。
一隻手忽然攀上她小腿邊的窗棱,一個身影從窗口躍上來,攬著她的肩膀一同滾落在窗邊的地毯上。
她瞪大眼睛看著那雙深褐色的眼睛,眼睛的主人笑了笑,低下頭輕啄她的唇。
「想我了沒有?」
眼底莫名地泛起酸澀,喻塵偏過頭忍著喉嚨里的哽咽:「沒有。」
盛朗唯點點她的鼻尖:「小騙子。」
她側過身去不看他,偷偷用手肘上的布料在眼角蹭了蹭。他翻過身在她身邊躺下,從背後抱住她,像兩隻重疊的逗號。
「在機場分手那天,不是約我在獨克宗的轉經筒見面?為什麼失約。」
「呀,你竟然看懂了。」她故作驚訝地感嘆:「我還以為你肯定看不懂,想想還是別去了。」
他嘆了口氣,拉開皮衣的拉鎖,從T恤衫里摸出那枚紅繩穿著的平安符,清了清嗓:「玳瑁筵中懷裡醉,芙蓉帳里奈君何。簽文後面題字:當歸,這兩個字,是你寫的吧?」
喻塵淡淡「嗯」了一聲。
「虧我在寒冬臘月的山頂寺院傻等了你兩個晚上,真是可以算得上空虛,寂寞,冷。」身後的男人不客氣地橫過一條腿壓在她腰上,撐起上半身在她耳邊輕輕吹了吹氣:「不過廟裡的老和尚說是好簽,求到這簽的情侶姻緣圓滿,靈肉相合。」
最後四個字被他念得曖昧異常,她偏過身仰頭看著他似笑非笑的眼睛:「老和尚會說出這麼色氣滿滿的詞?」
他俯下身含住她的耳垂,在她耳邊低吟:「騙我凍了兩個晚上,是不是該有所補償?」
月光灑在他黑色的頭髮上,喻塵望著他點點頭:「好啊。」
他反倒愣住了,支起身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的表情。
她頓了頓,咬唇看著他:「但是......能不能不要在這裡?」
盛朗唯眸色深深地打量著她,然後笑了,輕輕拍了拍她的臉蛋:「去穿件厚實的衣服,我在下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