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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01:36 作者: 我心悄
    漸漸的,她的目光兜兜轉轉,還是悄無聲息地落在了沈太太身上。

    這是一個極其美貌的婦人,保養得卻並不太用心思。她的鬢角已經染了淡淡一層霜,面帶病色倦容,睡著時雙唇抿得很緊。

    看著這個久經病痛折磨的美婦人,心中居然泛起了一絲絲酸澀。

    喻塵不想去細細體會這久違的感覺,匆匆移開了眼睛。

    進入市區,車子便像一葉小舟般穿梭在茫茫車海,停擺在一個個綿延不盡般的紅綠燈間。

    手機「嘀嗒」一聲,林特助適時地傳來了茶會時可能會用到的資料,剛好可以讓她打發無聊的時間。

    喻塵看了眼睡著的沈夫人,又向遠處挪了些,然後便低下頭在心裡默背。手機屏幕中的文字片段行雲流水般整齊劃一地寫入腦海,內心終於平靜下來。

    她記東西很快,從中學時她就了解到了自己這一點小小的與眾不同。

    雖然她上課從不聽講,但背誦課文、數學公式卻比誰都快。但她從不顯露出來,因為泯於常眾讓她覺得更有安全感。她可不想總是被老師叫起來發言,更不想被一群同學用異樣的眼光打量。

    就只有阿答知道她的這個小秘密。

    每個清晨和傍晚,太陽升起和日暮歸西的山林里,她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阿答身後。有時阿答心情好、不背書時,會願意同她聊天,那是她每天最期待、最珍惜的一點點時光。

    可她嘴笨,阿答沉默,後來她就想到了給阿答講那些她偷偷在課堂上看的武俠小說。

    「......可是哈布拉姆再聰明、再有學問,有一件事卻是他不能解答的,因為包羅萬象的《可蘭經》上也沒有答案。」

    她一本正經地背誦著那些書本上美麗的句子,故事還沒講完,阿答回過頭來驚訝地看著她:「你真厲害,那麼長的故事看一遍就能記下來,我要是有你這麼好的記憶力就好了。」

    少年的神情有些悵然,她看著他微微垂下的頭和彎曲了的背脊,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記憶力全都給他。

    可是同時她又有點小竊喜。

    原本以為阿答會嫌她吵、鄙夷她的不學無術,可是他卻讚賞了她。

    因為他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她就可以偷偷高興上好幾天。

    ***

    身旁傳來一聲細微的呻|吟,喻塵收回思緒,轉過頭看向沈太太。

    她閉著眼睛,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身體隨著車子的停停頓頓左搖右晃。

    喻塵猶豫了一瞬,然後轉過身從車座上方拿過一個軟墊,輕輕墊在沈太太頸後。

    沈太太眉頭微蹙,似是受到了驚擾,忽然睜開了眼睛,靜靜盯著她。

    這是她第一次與沈太太目光對視。

    那目光中似乎充滿了警惕,喻塵不敢確定,但至少那裡面並沒有多少溫情。

    通透的日光下,這個中年女人仿佛又瘦了一些,雙頰微微下陷,顯得眼睛又大了幾分。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對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移開目光。剛巧司機救命稻糙般地轉過身來,畢恭畢敬地說:「夫人小姐,我們到了。」

    喻塵連忙跳下車子,站在路邊靜靜等著沈太太,用手指一點點捋順著裙子上的褶皺。

    過了一會兒,司機虛扶著沈太太走下車子。沈太太補了一層淡妝,整個人的氣色看上去比剛剛好了很多。她與喻塵並肩走著,然後輕輕握住了喻塵了一隻手。

    喻塵轉過頭,向沈太太乖巧地笑了笑,手臂若有似無地碰觸到沈太太袖口微涼的刺繡,努力讓自己的身體和表情看上去不那麼僵硬。

    在沈家,最讓她畏懼的就是這個不怎麼講話的「母親」。

    下午茶的地點是在南市一家五星酒店,貴賓餐廳的四周是環形的雙面玻璃,可以望見一大片開闊的江景。

    沈畹畹不在,喻塵原本以為這個下午會十分難熬,但沒想到這種太太小姐的下午茶聚會倒十分容易混過。

    同幾個長輩依次打了招呼、又寒暄一陣,幾個同輩份的女孩子便拉著她一同去露台上喝咖啡。幾個人中有兩三個也剛剛留學回來,彼此也不甚熟絡,喻塵在她們中間倒也不覺得十分尷尬。

    女孩子們湊在一起聊的話題無非就是那幾種,聊了衣服鞋子,又聊了車子珠寶、留學時的見聞,最終話題落在了未婚夫上頭。

    這些女孩出身富貴,成長平順,和門當戶對的男子結婚生子,幸福安穩地度過一生。

    這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羨慕不來的。

    喻塵靜靜聽她們說著,偶爾配合得抿嘴微笑。

    她正默默喝著咖啡,一個坐的離她近些的女孩轉過頭對她說:「沈玉,你和盛家的親事已經定下來了麼?」

    明明那女孩聲音很小,其餘的幾個人卻忽然都安靜了下來,一起看向喻塵。

    她愣了愣,抿了口咖啡掩飾著說:「哪有的事,下個月我就要回奧地利了。」

    問她話的那女孩笑了,一臉深意地看著她:「你別不承認了,你們家和盛家是世交,你和盛家那個二世祖,兩個幾百年都見不到人的,又這麼巧趕上一起回國度假了?」

    那女孩說完,其他幾個的話匣子也紛紛打開了,像是憋了很久似的。

    「沈玉,你該不會真的要嫁給盛朗唯吧?」其中一個一臉擔憂、欲言又止地瞧著她:「那可是個地地道道的玩家子,我聽德國的髮小說,那一位吃喝玩樂樣樣在行,恐怕......恐怕女人也不少。」

    另一個玩味道:「今天這醃羊辱酪味道有點不對呀,我怎麼覺著有點發酸?」

    喻塵微微挑眉,回想著見面的這幾次,盛朗唯意氣風發的樣子和那雙深邃的褐色眸子,的確帶著幾分清貴紈絝的浪蕩不羈。

    二世祖,玩家子,這描述可和沈畹畹口中的那個實幹家相差太多。不過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或是有多少女人,都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沈玉,你可別聽她們亂講,我與盛朗唯只見過一面,可沒什麼交際。」被搶白了一番的那女孩急了,臉頰微微泛紅:「我也不是故意跟你說他的壞話,只是作為朋友,我覺得應該適當提醒你。」

    幾個女孩正吃吃發笑,忽然靜了。

    喻塵順著幾人的目光,扭頭去看。

    盛朗唯一只手揣著牛仔褲的褲兜從不遠處走過來,唇間含著一抹若有似乎的笑意。他站在喻塵身後,手臂隨意地搭在她的椅背上,垂下頭彎著嘴角說:「什麼壞話?」

    喻塵仰視著他居高臨下的目光,胸口微滯。

    「看看你。」盛朗唯伸出一隻手輕輕扣住她小巧的下巴,隨手從咖啡桌上扯了一張紙巾,輕輕擦拭她唇角的肌膚。隔著薄薄的一層紙巾,她清晰地感覺到他略帶粗糙的拇指和掌心的溫熱。

    喻塵抬眸望進那雙深褐色的眸子,他淺淺笑著,瞳仁里只有她一個人。

    「走了,小玉豬,我帶你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啦,謝謝鳳梨、emma 投的雷=3=

    第8章 8

    矮桌旁坐著的幾個人都睜大眼睛說不出話來。

    剛剛同喻塵嚼舌根的那個女孩臉漲得更紅了,低著頭用小銀勺攪著咖啡,不時偷偷抬眼瞥向一旁的高大男子。

    露台上很安靜,仿佛能聽見方糖在咖啡杯里慢慢融化的聲音。

    盛朗唯對在場的這些鶯鶯燕燕倒不甚留意,只是直奔目標,不容置疑地牽起喻塵的手。感覺到她有些抗拒,他便勾起嘴角笑了笑,將一隻手臂看似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暗暗的稍用了些力。

    喻塵有些憤怒地瞪著他。

    盛朗唯看著她瞪得圓滾滾的眼睛,愣了一瞬,心中掠過一絲遲疑,然後更起了逗弄她的興致。

    放在她肩頭的那隻手順著她姣好的曲線慢慢滑下去,落在她的腰間,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喻塵猛地抬起頭,盛朗唯沒去看她,嘴角卻勾起一道淺淺的弧度,攬著她大步流星地直行,留給身後兩道緊緊貼近的艷羨背影。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喻塵目視前方淡淡問,反抗無效,索性便任憑他攬著。

    「雲姨身體不舒服,司機先送她回去了,我奉命來接你。」他擱在她腰間的手掌還算規矩,嘴上卻依舊不依不饒地戲弄她:「你有沒有覺得,雲姨好像想招我做女婿?」

    這樣淺顯的心思,的確一目了然。

    喻塵心中一驚,但轉瞬就坦然了。

    沈太太不知道實情,但沈峰是絕不可能同意這樁婚事的。她只是一個暫時的替身,很快就會離開。

    於是喻塵雲淡風輕地笑笑:「她身體不好,所以總希望早點能看到我成家,我回家和她說清楚就好。」

    盛朗唯腳步頓了頓,在走廊拐角處放了她。

    「說清楚什麼?」他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當然是說清楚我們只是朋友而已,絕不可能結婚的。」她回答地鎮定自若。

    盛朗唯默然盯著她,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她後退到邊界,後背緊貼著微涼的大理石的牆面。

    喻塵看著他眼睛裡的光,像焰火一般瞬間灼熱,然後漸漸冷卻。

    未置可否,盛朗唯伸手按下她身側的電梯按鈕,微微揚起下頜,將目光從她眼睛裡移開了。

    身後的電梯門打開了,兩人並肩走進去,誰都沒有講話。

    電梯緩緩下降,喻塵望著不遠處波光瀲灩的江景,抬起頭輕聲說:「我自己叫計程車回去吧。」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開口的時候,聽見盛朗唯說:「去門口等我,我去取車。」

    兩個短促的句子碰撞在一起,兩人同時抬眸看向對方,氣氛有些焦灼。

    「叮」一聲,電梯適時地落回平地。

    喻塵抬頭看了看閃爍著的「一層」的指示燈,繃直了背脊,頭也未回地走了出去。

    盛朗唯沒有跟上來,電梯門合上了。

    陽光落在酒店大廳寬闊明亮的大理石瓷磚上,視線虛晃間像一片瀲灩的江面一樣。喻塵穿著纖細的高跟鞋,昂首闊步地向前走,腦海里那雙深邃的總是盛滿驕傲的褐色眼睛卻揮之不去。

    目光交匯的剎那,她在那雙眼睛裡看見了猛獸被挑釁時的危險氣息,可泠泠寒意中又摻雜了其他一些更複雜的東西。

    年少時的怦然心動,真的是愛情嗎?

    如果那是愛,究竟又能深刻到何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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