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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21:52:06 作者: 希夷
既然扯了這個謊,就必須扯到底,半途承認心虛不是郁玲能做到的。她把文檔從頭到尾瀏覽一遍,然後隨便改,接著改,不停的改。
鍾樂說:「我過年回去,街上還有麻辣燙呢。玲子,有時間我們再回去吃一回。雖然這些年我過得也挺好,但還是會覺得孤單。我清楚得很,交的朋友做的事情,都不是真正開心的。你看我在成都呆了將近十年,哪個小區哪條路都很熟悉,四川話也講得好得很,可心裡總是會那麼冷不丁的來一下,看周圍都覺得是陌生的,好像那裡不是我家似的。玲子,你說,要是這些年我們沒有天南地北的分開和不通音信,一直在一起,多好,多開心。」
郁玲不確定他說的我們,就指他們兩個人,還是當年一起玩的很多人。不過鍾樂所說的陌生感,她是體會過的。街道很寬,兩旁商鋪林立,人來人往,都是大步流星的走。人站在洪流的中央,突然就彷徨了,意識到自己所有的辛勤努力都不能抓穩些什麼。你就是個異鄉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人在孤獨的時候會發現自己想要的其實不是錢,就是那麼個共鳴者。然而更悲哀的是,你還會發現,根本找不到這個共鳴者,因為大家都來自不同地方,每個人的感情生長都是獨一無二的譜線,連交匯點都少有。
所以,後來她就不太逛東門華強北這樣繁華的商業街了,她花越來越多的時間呆在家裡。這個精心布置的家是她努力生存的證明,5米多高的空間,充盈著她所有的情緒與味道,這是她的根,她的元氣。
也許鍾樂沒有這種根,雖然他在成都有工作租房子,當然也買得起房。可為什麼不買房,他大概知道,他的情感生活,都是被裹挾進蘇慧那個本土家庭的。他們要同化他,讓他成為蘇家人,而他不想被同化。
時間到七點半了。郁玲翻來覆去的改文檔改了好幾輪了,再改下去就要吐了。她想起李澤帆,那個身子很瘦、腦袋很大的男孩子,他看上去營養不良,但是腦袋瓜子很靈活,曾是理科班的天才。他的數理化通常考滿分,英語也還行,語文總是不及格。他說不怪我,因為我的頭腦是邏輯的化身,而語文,它不在這裡。但郁玲卻沒法把他和邏輯思維聯繫起來,他是個怪人,某種狂熱偏執的怪人。
算了,他是不會罷休的。郁玲關電腦,說:「我弄完了,走吧。」
到李澤帆下榻的酒店粵餐廳,大堂全滿座。郁玲還在人群中搜索,這次鍾樂先發現了,招手大喊,「澤帆」。他跟郁玲說,就那邊,那個,穿淺灰色條紋西裝的。
郁玲心裡咯噔一下,條紋西裝,當自己斑馬麼?我寧願他也穿一身運動服。她望過去,一張四人桌上,唯一的一個男子起了身,扯了扯已經相當筆挺的上衣。他頭髮梳得高高的,戴黑框眼鏡,穿修身西裝,確是條紋的,還好顏色不鮮明。上衣口袋裡露出一點白方巾,西裝裡面是白襯衫,沒有配領帶,而是領結。
領結。郁玲咽了一下口水,她還是第一次不是在電視上看見領結。他穿這樣不覺得太顯眼嗎?
「鍾樂,你確認他現在呆銀行,不是?」
鍾樂未回答,已把她拖到了桌邊,他和李澤帆大力擁抱,然後鬆開:「你看,我說到做到,我把玲子帶來了。」
郁玲笑笑。「好久不見,李澤帆。」她伸手去握,李澤帆沒有伸手,而是敞開了懷抱,「郁玲,多少年了。」郁玲手收回去,還是笑笑,他就接著說,「整整十年啊。你沒變,還是原來那樣子,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郁玲說:「你也差不多,沒變多少。」
「大概因為我們都單身吧,沒有人要來改造我們。變得最多的就是鍾樂,以前多瀟灑任性的一個人,找了個四川女朋友,老實了。過年時我還問他,是不是一輩子就呆盆地里做個耙耳朵,不出來了,他說差不多了,沒想過完年就跑深圳來了。也幸好跑來了,不然我們怎麼找得到你。」
李澤帆很興奮,他的眼睛裡有讓郁玲不敢直視的光。郁玲只能去看他臉,他很白,臉頰上泛著不一樣的紅。以前他和鍾樂都很白,現在鍾樂黑了,他還是很白,可對比這白,就有些慘澹,也許是燈光的效果。他招手:「服務員,添茶水,我下的單現在可以上菜了。儘快,好嗎?」
即便是和服務員說話,他的聲音和姿態都十分迷人。他的手肘撐在桌角,整個手背對著郁玲。他的手也很白,像藝術家的手,蒼白瘦削。他問郁玲,「這些年你過得怎樣?」郁玲想,他應該上過類似如何打造氣質的培訓課。也許做人事久了,見識過不少所謂的企業培訓,她對這種極盡所能裝飾自己推銷自己的東西反感。
「郁玲,郁玲。」
問了兩遍,郁玲才回過神來。「哦,鍾樂沒跟你講嗎?我,我過得挺平淡的,畢業後一直在一家公司裡面做事。」
「過年沒回家?」
「沒回。家裡老催婚的。」
李澤帆伸出手和她握握:「革命戰友。」
菜上得很快。鍾樂狼吞虎咽的吃,郁玲卻沒法吃快,她很想用菜塞滿自己的口,因為李澤帆一直在問問題。鍾樂解決掉自個晚餐後,看了眼手機:「都九點半了,要不我先撤了,明天要早去公司,有個會要開。」
李澤帆今天把自己整得跟富二代一樣,服務員都能看出他的來意了,鍾樂想我怎能不先走,留點獨處的時間給他們?話音剛落,桌下就有人猛踢他腿,他抬起頭,去看郁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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