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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1:42:40 作者: 顏涼雨
    戒指在桌子上已經躺了半年,可每次瞄見它們,陳濤還是想揍人。最好把那個白痴吊起來抽打,左一鞭右一鞭,又蘸涼水又蘸鹽的那種!

    ----你買了就直接給唄,還非包餃子裡,你當這是偶像劇啊!

    白范苦守網吧三天三夜,總算盼到陳濤出了關。第一件事就是拉著陳濤去喝酒,以此紀念其修行完畢重新做人。

    「我說,咱都出關了,好歹把鬍子刮刮成不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二大爺呢。」白范話是這麼說,卻仍舊緊緊攬著陳濤肩膀,跨進了網吧附近的酒吧,「老闆,半打啤酒。」

    對於陳濤到底在家裡琢磨什麼,白范一無所知。但有一點他能肯定,總歸和鹿小雨脫不了干係。白范忽然想起陳濤向他出櫃的時候,說自己心裡那個閃閃發光的小人時的樣子,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自己還記得那麼清晰。

    呼,有點心酸呢。

    陳濤起初只是一個勁兒的喝酒,白范不說話,就那麼陪著他。後來喝得有點飄了,陳濤忽然問白范:「你知道我和那傢伙認識多少年了嗎?」

    白范想了半天,最後只能鬱悶的皺眉:「誰知道,反正我回來的時候你倆就在一起,我算算啊,少說能有六年了吧……」

    陳濤苦笑,使勁的搖頭,搖得白范直眼暈:「錯,十四年了,我初三認識的他,比你還早一年……」

    白范手一抖,沒握住酒杯,一次性塑料杯歪倒在桌子上,沒有聲音,只看著酒慢慢的流到桌子邊緣。他從來不知道這事兒,他一直以為鹿小雨是陳濤進了社會確認是自己同志之後找的朋友,他一直以為他們只是這樣的朋友……

    陳濤沒理會白范的愕然,仰頭又干盡一杯酒,扯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喃喃的念叨:「呵呵,我當初死活都要奮鬥,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賺了錢能把他當玉皇大帝似的供起來……」

    白范嘆口氣:「哥們兒,就你這追求……我不說啥了……」

    陳濤看著白范,又好像透過他在看別的什麼,好半天,只重複著一句話:「怎麼就成這樣了呢……」

    白范無言以對,只能沉默的,看著自己最好的哥們兒,借酒消愁。

    有時候酒是越喝越迷糊越喝越糊塗,但有時候也能越喝越清醒越喝越透亮。白范覺得今天的陳濤就屬於第二種。剛開始喝還屬於眼神迷茫語無倫次的範疇,就好像借了倆翅膀在天上胡亂撲騰,可到了後半段,卻漸漸落到了地上。白范忽然想起那句話,人之所以不能飛,是因為背負東西的太多。

    「白范……」

    「哎,小的在小的在,這不一直聽著呢嗎。」

    「靠,再給你拿個拂塵得了。」

    「也行啊。」

    「呵,都沒法說你……」

    「得了,說我有啥用。你現在要想的是眼下你該怎麼辦。再這麼耗著,我看你遲早油盡燈枯。」白范說著,擔憂的看著陳濤。

    陳濤忽然笑了,似乎想到了什麼,說:「要擱以前,我啥廢話都不用跑過去直接就把人拿下。真的,我那會兒就這麼幹的,要什麼理由藉口啊,壓倒就是一切。」

    白范想到《九品芝麻官》里的經典台詞:「禽獸。」

    陳濤也樂,可是樂完了,卻像使盡了渾身力氣,他疲憊的望著白范,問:「你說,為什麼我現在卻做不來了呢?」

    對於出院卻沒有去找鹿小雨,說不後悔是假的。陳濤曾不只一次的想,如果那時候過去了,是不是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可若讓時光倒流一切再重來一次,結果就真的會變嗎?陳濤沒有那個自信。有些事情是說不清的,就好像當時的他,腦子跟被門擠了似的嗡嗡的響,觸目所及一片亂糟糟,好多事兒一起涌在裡面,攪和得他鬧心。那時候的他,害怕見到鹿小雨,因為他還有好多事而沒想明白,覺得見了面也不知道說啥。然後日復一日,終於,他連見人的勇氣都沒有了。

    看著陳濤變幻不定的臉色,白范一時間找不到更好的說辭,只能依託著陳濤的問話,不咸不淡的說著:「變不成禽獸好啊,說明你成熟了唄……」

    「去他媽的成熟!老子不要成熟!」陳濤忽然罵了起來,沒有特定的目標,像在罵自己,也像在罵生活,到了後面,他只是一遍遍的重複,「去他媽的……」

    看著陳濤,白范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忽然間,他想起高中,想起那時候的他們,然後,莫名懷念。是啊,那兩個不管不顧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哪裡去了呢。

    沉默,還在沉默。空酒瓶在這樣的寂靜中,慢慢的,從半打變成了一打。

    當瑣碎的生活磨平了人的稜角,當接踵而來的坎坷磨滅了滿腔的激情,那麼還有什麼沉澱下來呢?或者說,這時候沉澱下來的,到底是什麼呢?

    深夜,雙雙喝高的兄弟倆勾肩搭背一步三搖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喝得這麼痛快,也已經很久沒有說這麼多的話了。閥門一旦打開,就好像要把積攢多時的所有通通傾瀉出來。

    「我以前在書上看見這麼句話,說喜歡一個人吧,就是在一起很開心,但是愛一個人呢,就是哪怕不開心,也想要在一起。我以前覺得這玩意兒純屬扯淡,不過現在看著你,我信了。」白范走累了,索性坐到了馬路牙子上,纖纖玉指一點陳濤,「來,擱這坐會兒,還沒嘮完呢。」

    「靠,你這是變著法說我倆自虐呢吧。」陳濤皺起眉頭,稀里糊塗的也坐到了馬路邊。

    夜深人靜,街道清冷悠長。路燈不知道幾百年沒翻修過了,壞了百分之七十,剩幾個,影影綽綽的照著柏油路,偶爾有車輛飛馳而過,快得連車身都看不清。

    「你還明白啊,我就說你倆呢。」白范晃蕩著腦袋,臉皺得五官大團結。

    「切,」陳濤撇撇嘴,「你看著我倆鬧心,告訴你,我倆可樂呵著呢。」

    「得,那怎麼就走到這步了。」白范露出嘲諷的表情。

    「你不也出力了麼……」陳濤小聲的嘀咕。

    「喂,你這是怨我啊,怎麼著,現在秋後算帳是不是!」白范擼胳膊挽袖子,那架勢儼然陳濤一點頭他就出手。

    「得得得,錯都在我,我就是那化成灰也不能解你們心頭之恨的壞人,行了吧。」陳濤猛的拍在馬路邊的欄杆上,手掌震得生疼。

    疼痛感讓大腦清醒了些,陳濤使勁去想,自己這幾年都幹了什麼呢。似乎除了奮鬥,再無其他。陳濤拼了命的去想哪怕一點點鮮活的日常片段,卻終是徒勞。

    呵,奮鬥,靠,還真是奮鬥。

    那天夜裡分別時,陳濤握住白范的肩膀,語重心長的和他說:「什麼先奮鬥後享福都是胡扯,等你奮鬥完,那些個你為之奮鬥的東西早就丟了。聽兄弟的沒錯,奮鬥那玩意兒,哪有個頭兒呢……」

    第二天,白范就給自己和媳婦兒定了黃金周去海南三亞的雙飛游。

    四月中旬,鹿小雨由於表現突出,終於定了方向,紮根在了時事新聞組。時事新聞無疑是最正統的,也就是中央的小喇叭廣播站,在過去那叫□思想宣傳隊,比如哪個部門又出台了什麼政策,哪位領導又發表了什麼言論,抑或者各政府黨小組又開展了什麼活動等等。鹿小雨挺喜歡這個,比起錯綜複雜的市井百態,按套路行走的各級政府和領導反而讓他輕鬆得多。

    周一大早,欄目總策劃就火急火燎的把鹿小雨揪到了辦公室:「今天中央宣傳部要下來一個大人物,你趕緊收拾收拾。」

    鹿小雨被弄個措手不及:「什麼背景啊,我啥資料沒有怎麼……」

    「喏,提問提綱都給你列好了,你照著弄個專訪就行。」策劃說著用厚實的手掌拍著他的肩膀,「任務艱巨啊,鹿小雨同志,考驗你的時候到了。」

    「考驗我啥啊,哪次大人物的專訪不是你們列提綱,我就是個擺設……」小雨對著長得像阿笠博士的和藹的策劃撇撇嘴,「領導,你就不能再往咱組裡招幾個上鏡的,別每回都我做接待啊……」鹿小雨覺得自己已經快成部門形象代言人了。

    「現在精簡還來不及呢,我上哪兒招去。」策劃一臉苦大仇深,「就你,還是我和生活組那邊死乞白賴要過來的呢,要不你能落我手麼。」

    鹿小雨看著完全不覺得自己說話有什麼不妥的策劃,忽然覺得自己特像被搶進山寨的無辜少女。

    專訪的地點在市里最好的賓館,想也知道,大人物嘛。待遇自然得夠規格。可當鹿小雨坐車上拿出提綱開始鑽研的時候,卻著實被這位大人物震得夠嗆。鹿小雨百分百相信,陸朗要是放在古代江湖,那絕對就是傳說中的千面郎君。六年能換八百次頭銜,還越換越高越換越有檔次,雖然仍叫主任,可這明顯已經打入我黨內部了,好麼,速度直逼火箭。

    「我不錄兒童節目……」

    「我也沒打算帶著你手舞足蹈。」

    「你真的調時事組了?」

    「你看我像是友情客串麼。行了,這是我們的採訪提綱,你先看看,十五分鐘以後我們就開始。」

    「……」

    「陸朗,我臉上有提綱嗎?」

    「你知道我現在想說什麼?」

    「地球果然是圓的。」

    「呵呵,你還真是了解我。」

    「因為這也是我內心潛台詞。攝影,進來吧,陸主任說他不用準備!」

    「……」

    「友好」的寒暄之後,專訪正式開始。陸朗很配合,而且回答的滴水不漏還頗為精彩。鹿小雨不得不佩服人家,這是沒看提綱,要真看完了,指不定能答成聯合國秘書長的水平。

    專訪順利結束,前後不到兩個小時。錄完以後攝影興奮的跟鹿小雨說,回去片子都不用動剪子,直接放就成。鹿小雨特想讓那哥們兒找出六年前陸朗當評委的片段,最好能附在這節目後面,指定收視率狂飆。當然,只是想想。要真這麼幹的,他相信陸朗絕對有能力把他們這個小電視台炸平。

    「鹿記者,我們主任這一次下來主要是想了解了解地方宣傳陣地的一些情況,一方面是為中央工作打基礎,一方面也可以從各地吸收點實戰經驗,集思廣益嘛,畢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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