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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1:42:40 作者: 顏涼雨
    「白范……」陳濤忽然放下筷子,輕聲喊。

    「啊,怎麼的?」白范猛然來了精神,要知道他已經很久沒在十八點十分和陳濤說過話了。叫他怎能不激動?

    「你擋著電視了。」

    「……」

    白范想拿飯盒砸他!

    眼看著電視機從小鹿哥哥變成了國產動畫片,陳濤那走火入魔的精神狀況才稍有緩解,白范嘆口氣,拉過把凳子坐陳濤旁邊,也不說話,就那麼看著陳濤。這是他最鐵的哥們兒,上學一起淘氣長大一起創業的哥們兒,可眼下的樣子,卻看得他胸口發悶。

    分店終於開了。沈寧被調過去做了網吧總管。白范不知道陳濤是怎麼拒絕的小孩兒,只是知道應該挺絕的,因為打那以後,沈寧再沒用那種眼神看過陳濤,哪怕是偷瞄一下。

    白范覺得他們倆算是成功了,起碼已經小有所成。可看著陳濤,反而不如當初重逢時有神采。

    「白范,」陳濤轉過頭,對著白范露出一個淺淺的苦笑,「是不特想揍我?」

    白范白了他一眼:「我就是不理解,既然這樣你還分什麼分。靠,當初不是挺灑脫的麼。」

    忽然,陳濤就怒了。就好像白范觸動了他身上的某個開關,怒氣來得莫明其妙卻源源不斷:「我沒和他分!」

    白范退後三尺,舉手投降:「行行行,你說沒分就沒分。」他不跟精神病一般見識。

    氣走了白范,陳濤繼續對著屏幕上的藍貓發呆。動畫片的影像在陳濤的瞳孔上映出歡快的節奏,卻沒有讓那雙眸子染上哪怕一絲絲神采。

    一直以來,陳濤都覺得後悔是這個世界上最愚蠢的事。因為它既不能改變什麼,也不能挽回生麼,反而徒增鬱悶。所以陳濤的一貫原則向來是,走自己的路,讓後悔見鬼去吧。哪怕錯了,他也只是往前看,不要去想如果曾經這樣這樣做那麼現在會不會是那樣那樣結果,吸取教訓繼續往前才是成功的王道。

    可在鹿小雨這,他後悔了。當時間的流逝把一切沉澱,當他們兩個相處的點點滴滴慢慢清晰,逐漸形成一個完整的輪廓,生平第一次,陳濤痛恨起自己的遲鈍。他痛恨自己在兩個人剛剛走進困局的時候沒有察覺,直到這個局慢慢封閉,並最終沒了出口。

    偶爾,陳濤還會去想生病的那個夜晚,他掛了一宿的吊瓶,也給鹿小雨打了一宿的電話。那個時刻,他特別想聽聽鹿小雨的聲音,想和他說自己光榮負傷了,想感受到他哪怕小小的心疼。可最終,得到的仍是冷冰冰的女聲。後來手機打沒了電,他才徹底消停。放下手機的瞬間,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情。傷心,難過,絕望,還是疲憊,抑或都有吧。就好像老天都在暗示他,你們該散了。

    白范不知從哪弄過來一塊豆腐,擱在陳濤面前,說:「撞吧,撞死了也比半死不活強。」

    陳濤堅定的搖頭:「我死了網吧你肯定獨吞。」

    白范敲他腦袋:「廢話,你還想給誰啊。」

    陳濤沒吱聲。白范忽然恍然大悟,進而明白什麼叫現實版的重色輕友。敢情陳濤要真遭遇了不幸,自己還得和鹿小雨那傢伙分家產!

    「你當養兒子哪!」白范把眉毛皺成了毛筆加粗隸書體的一。

    哪知道陳濤竟然還真的思索起來,末了自己個兒詭異的樂出了聲:「陳小雨……怎麼這麼彆扭啊……」

    白范覺得那塊豆腐自己可以用了。

    時光如水,生命如歌。蒼白日子嗖嗖過。轉眼,陳濤同學迎來了美好的三八節。

    而從那天起,小鹿哥哥忽然從節目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難看的扔大街上都會因為影響市容被人圍毆的傢伙。甭管這評價客觀不客觀,反正陳濤堅定的這麼認為。

    第一天在電視上沒見到鹿小雨的時候,陳濤還可以自我安慰,比如那傢伙又被電視台安排出公差啊,或者突發了頭疼腦熱什麼的。可連續十幾天不見人,陳濤就有些慌了,每天坐立難安,弄得白范很為自己剛剛翻新粉刷過的牆壁擔心----他怎麼看都覺得陳濤很想撓牆。

    一個禮拜之後,白范終於受不了了。陳濤現在橫看豎上左看右看都是一典型的社會不安定因素,雖說他白范身經百戰,但老話說的好,武功再高也怕菜刀,萬一哪天陳濤真的來了性質,好麼,他白范絕對首當其衝第一個橫屍街頭。

    「喂,你好,請問是市電視台嗎?哦,是這樣的。我是一位熱心觀眾,一直都很喜歡小鹿哥哥主持的……啊,那個,是我兒子,一直特喜歡小鹿哥哥,我總是陪他一起看,合家歡樂嘛,呵呵……對對,就是最近孩子嚷嚷著怎麼看不見小鹿哥哥了,我就想著打電話來問問,您也知道,現在當家長不容易嘛,嗯,就是,你看看……對對,特不聽話,總不寫作業……嗯嗯,那個,您還沒告訴我,小鹿哥哥……」

    艱苦奮戰了十五分鐘,白范終於掛上了電話。長舒一口氣,身體險些虛脫。好傢夥,他差點給那位大嬸拉進艱苦奮戰家長委員會。不過好在,該打聽的總算打聽到了。

    白范還是不喜歡鹿小雨,這和對錯無關,人,總是有自己的好惡的。但他也看出來了,陳濤對那傢伙是真放不開。呵,要不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呢。白范覺得他和陳濤都屬於吃飽了撐的沒事幹自己折騰自己玩兒,還是典型性的那種。

    小鹿哥哥消失了,但鹿小雨還在。只是換了個環境,從白雪公主的城堡離開,落進了柴米油鹽的市井小巷----他轉做了新聞記者。

    怎麼說也二十九了,鹿小雨不想再在屏幕上扮嫩,或者說,他已經沒了那份心情。世界上沒有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即使真的有,也要把那顆晶瑩剔透的心包裹起來,然後放進大人的身架子,才能保護得滴水不漏。

    鹿小雨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孩子,但起碼,他再也不敢說自己是一個孩子了。

    新聞記者不像主持人,固定的上班錄影下班回家。那是哪有事兒哪到。尤其鹿小雨剛剛轉部門還沒有確定新聞方向,更是範圍廣闊。甭管省市大事還是社區糾紛,只要和百姓有關的他都跑。跑得多了,看得多了,鹿小雨終於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幹。原來,百分之八十的事情都不會盡如人意的,總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的遺憾,然後,人們在疲憊中慢慢學會妥協和接受。

    陳濤改看了午間新聞。他對於今天警察又逮著幾個混混昨天市領導又開展了哪項工程完全沒有興趣,他只關心每段新聞出現時能否有記者現場解說。可蹲守了一個星期,除了偶爾在電視機下方找到記者鹿小雨幾個小字,再無其他。

    陳濤發了瘋的去找那年全國少兒節目主持人大賽的錄像。後來好容易才在網絡上找到了完整版的高清視頻。然後,他看到了那場鹿小雨一直不好意思讓他看的比賽,也看見了六年前的鹿小雨。

    「二十三號選手,呃,我可以叫你小雨嗎?」

    「他們都叫我小鹿哥哥。」

    「那么小鹿哥哥,你覺得參加這次比賽最大的感受是什麼呢?」

    「大賽挺好的,各方面組織的都挺好,尤其是那個舞台啊燈光的真的很好看,人在上面比賽都舒服,就是那個評委吧……」

    「好的,觀眾朋友們,我們會為您繼續跟蹤報導幕後花絮……」

    「啥玩意兒,我還沒說完呢。喂,穿紅衣服牛仔褲帶棒球帽扛個機器那個,你給我回來----」

    ……

    「判斷題,創作芭蕾舞劇《天鵝湖》的是俄國音樂家柴可夫斯基,故事取材於德國中世紀的民間童話。您認為這段話正確嗎?」

    「沒錯。」

    「……好,那我們接著下一道選擇題,以下哪位是《安徒生童話》的作者。A.Andersen;B.Green;C.Picasso;D.Edison。請選擇。」

    「A……」

    「好的,恭喜小鹿哥哥!」

    「啊?我是想說A和D聽著都挺像的……」

    ……

    「比賽已經進入到了白熱化階段。我們來看看現在的簡訊支持率。小鹿哥哥仍然遙遙領先,那麼現在讓我們來問一下小鹿哥哥,看到這麼多的觀眾喜歡你支持你,有什麼感受,最想對觀眾說點什麼?」

    「我……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支持,真的,非常非常感謝大家。呃……其他的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啊,對了,我在這裡向大家保證,我絕對沒有發動親戚朋友給我投票,絕對沒有,我手機號是137XXXXXXXX,不信大家可以去查……呃……也不對,好像可以買黑卡的……」

    「好,謝謝小鹿哥哥!讓我們共同期待接下來更加精彩的比賽……」

    ……

    「小傢伙,我記得你叫豆豆吧。那麼豆豆……你喜歡小鹿哥哥嗎?」

    「你壞,我才不喜……」

    「老大,豆豆這人不會說話!我們喜歡你,我們可喜歡你了!」

    ……

    陳濤一口氣看完了整整二十四天的賽程,呆坐在家裡的電腦前,足不出戶,幾乎兩天兩夜。屏幕上的鹿小雨他曾經很熟悉。那就是個大孩子,連壞都壞得那麼單純,心眼兒多的要命,卻分明都是孩子氣的小小彎彎繞。

    可現在,自己把這樣的鹿小雨弄丟了。他變成了午間新聞下面時不時出現的三個小黑字,串聯著實景百態,傳遞著無奈民生。

    他明明,曾經單純的像個孩子。

    眼圈毫無預警的紅了,翻騰的情緒抽走了陳濤全部的力氣,他想哭,卻怎麼也哭不出來。

    戒指靜靜的躺在鍵盤旁邊,成雙成對,安靜的讓人窒息。那是拒絕沈寧那天,小孩兒給自己的。當時小孩把頭低得不能再低,說這玩意兒把我牙硌得夠嗆,陳濤記得自己回了一句,硌死你得了。

    陳濤不只一次的想罵,操的,天底下就數他最倒霉!一共三十五個餃子,他不好意思獨吞,又看沈寧那麼累,所以拿快餐盒給小孩兒撥過去七個。結果倒好,80%的概率自己都沒碰上,他媽的還能說啥,可不就是人品問題了!

    銀戒指怎麼丟了,陳濤幾乎沒有印象。只知道發現時它就已經不在了,似乎都過了好久。後來鹿小雨沒提,他也就沒主動說這事兒。現在看來,那傢伙是在意的。不然也不會又買一對,還是足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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