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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1:42:40 作者: 顏涼雨
    「嗯?」陳濤抬頭,一臉茫然。

    白范受不了的翻翻白眼:「說你腦子不好那都是誇你,你他媽壓根沒腦子,瞎子都能看出來沈寧喜歡你。」

    陳濤覺得自己莫明其妙的就接下一大通數落,動動嘴唇剛要反駁,就聽白范又說:「得,咱不說碰碰車了,就說沈寧,對他你到底怎麼想的?」

    「我說,他是不是你家親戚啊,偷偷塞我們網吧也不告訴我,」陳濤皺眉,「不然你那麼上心幹啥?」

    「你當我樂意啊,」白范撇撇嘴,「我不是想拆散或者撮合你們誰和誰,我就是想告訴,你要是對沈寧沒那個意思,就趁早讓他打消念頭,別一天到晚吊著人小孩兒,趕明兒那孩子能讓嫉妒弄成惡魔。靠!」

    陳濤低頭看著酒杯,金黃色的液體上面覆蓋著細細的泡沫,一飲而盡,清涼的舒慡從喉嚨傳遞到全身,嘆口氣,陳濤卻遲遲沒再說話。

    白范剛說的什麼碰碰車他確實沒有頭緒,但對於沈寧的心思,他並不是一無所知的。陳濤現在才發現,他真的沒有直覺的才能,第一次見到沈寧,他覺得這孩子像初中時候的鹿小雨,可事實上,他們倆個完全不像,甚至截然相反。鹿小雨長到二十七,那心還在十五歲呢,可沈寧的心,卻不只十九了。沈寧的心情不難察覺,在他叫自己哥的時候,在他貼心的給自己遞過來飲料的時候,在他老老實實聽話幹活的時候,在他有意無意和自己暗示的時候,在他對著自己燦爛的笑的時候。陳濤,只是在一直裝傻。

    看著這樣的陳濤,白范一時無言。他並不想勸分,都說寧拆一座廟不破十樁婚,更何況,他和鹿小雨在一起也不是三天五天。只是,他不知道現在的陳濤到底怎麼想的。

    說實話,陳濤真沒怎麼想。他現在很亂,腦子裡就像熬了一鍋糨糊,咕嘟咕嘟的在煮著。對於小孩兒的貼心舉動,說不心動那是自欺欺人。鹿小雨像個孩子,所以他帶著與生俱來的任性和霸道,他很少溫柔,或者說,他從來都不知道什麼叫溫柔。和他一起,陳濤要做的就是不斷的調整自己,調整姿態,調整心情,然後繼續哄著他,讓著他,忍著他。陳濤知道這是自己應該的,這麼多年也做習慣了。可當這些事情被別人反過來作用到自己身上,他才明白那滋味,真的很窩心。他也會累,也想要有人哄他,照顧他,讓著他。

    那之後,白范和陳濤再沒說話。相對無言的消滅掉四瓶啤酒,兩個人各自回了家。

    到家的時候,鹿小雨已經睡著了。側躺在床上的傢伙緊緊攥著被子,就好像夢裡正在和什麼怪獸搏鬥。陳濤輕輕的笑,簡單的洗漱完畢,陳濤躡手躡腳的上了床,被子被惡人霸占根本扯不過來,陳濤索性不蓋了。溫柔而輕緩的把鹿小雨擁進懷裡,陳濤在難得安靜中沉沉的睡了過去。

    喜歡一個人,就是在一起很開心;愛一個人,就是即使不開心,也想要在一起。

    入秋的時候,網吧遇到了嚴打。美其名曰營造綠色網絡環境,於是網吧盈利開始呈倍數下降。陳濤天天忙著疏通關係上下打點,幾乎是焦頭爛額。禍不單行,鹿小雨在電視台受到了通報批評,因為在主持一場晚會客串的時候說了不該說的話。

    每個人的狀態都糟糕到了極點,沒人再想去往傷口上吹氣緩解,吵架成了必然的結果。一開始是小小的拌嘴,再然後就變成了大規模的吵架。沒有人願意再去開口道歉,往往冷戰一段時間,然後不了了之。久而久之,鹿小雨和陳濤都累了,不是身體,是心。

    鹿小雨每次一想到沈寧就煩躁,有的時候他會藉故和陳濤耍脾氣,可陳濤再沒哄過他,發展到後面,吼來吼去還不過癮,鹿小雨終於動手揍了人。除了他們亂七八糟的重逢伊始,這麼多年,倆人都沒打過架。不知道是不是積攢的怨氣太多,那一架打的驚天地泣鬼神,打完之後兩人分別靠坐在兩個牆角,氣喘吁吁。

    然後,鹿小雨哇的就哭了,哭得那叫一個慘烈。鼻涕與眼淚齊飛,傷心共哀號一色。陳濤覺得頭大,恨不得自己也哭個一天一夜和那傢伙扯平。否則,他只有心軟的份兒。

    「你不是陳濤,肯定是別的靈魂穿越過來的……」鹿小雨一抽一抽的,指控著,「陳濤才不會氣我吼我還打我!」

    陳濤疲憊的耷拉著腦袋,對於鹿小雨的指控沒有一點反應,也許是懶得反駁,也許是壓根沒了反駁的力氣。

    慢慢的,鹿小雨安靜下來。力氣仿佛從身體裡抽離,他低聲的問陳濤:「你累嗎?」

    陳濤終於抬起了頭,沒好氣的回一句:「你試試和他媽的當官兒的周旋看看累不累,你還鬧!」

    鹿小雨使勁壓抑住自己瀕臨決提的情緒,深吸一口氣,說:「我是問你,和我一起累嗎?」

    這一次,陳濤沒有急著回答。他認真思索了很久,才幽幽的嘆息:「原來有點累,因為覺得和你差距挺大的,真的,就是覺著自己什麼都比不上你。」

    「那現在都比得上了吧?」

    「嗯……」

    「可怎麼看你更累了呢。」

    陳濤沒再說話。他看著身旁慘白的牆壁,仿佛望進了牆壁深處。

    胸口很痛,錐心的疼。鹿小雨苦澀的扯起嘴角,第一次發現,原來難過真的能讓人窒息。

    那之後,一切都好像有些順理成章。鹿小雨再沒任性過,或者說他壓根再沒鬧過一次情緒。哪怕他有時候實在受不了想鬧一下,卻根本連茬兒都找不到。

    這一年的冬天,只下了一場雪。似乎知道只有這一次機會,所以下得格外賣力。上班路上,鹿小雨踩著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走得很吃力。鬆軟的積雪被踩踏時會發出些窸窸窣窣的聲響,可被嘈雜的車輛聲音覆蓋住,不仔細聽,便會忽略。

    積雪把馬路牙子嚴嚴實實的覆蓋住,馬路和兩旁的人行道失去了分界。鹿小雨沒注意,一下正好踩到了馬路牙子的稜角,腳一滑,整個人和大雪地來了個結結實實的親密接觸。鹿小雨趴在地上,忽然不想起來了。如果就這麼直接睡過去,算不算現代版的賣火柴的小男孩?

    冰冷的呼吸間,往日的光影開始閃回。一切的變化似乎就從那場百年不遇的大雪之後,可若要細細查找下去,便又說不清了。鹿小雨想不明白,那時候明明那麼甜蜜,怎麼就成了今天這樣。陳濤還是那個陳濤,他鹿小雨也還是那個鹿小雨,那麼變了的是什麼呢?

    還是說,偉大的時間之神,讓他們都變了。

    新年新氣象,網吧終於抵禦住了和諧社會的風cháo,繼續屹立不倒。看著存摺上的數字慢慢變大,陳濤估摸著,可以付個首付了。是的,陳濤想買個房子。如果可能的話,他希望那裡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他和鹿小雨的家。

    以前,陳濤從沒想過會有擁有自己房子的一天,那時候他一想,都會莫名激動。甚至成宿成宿的睡不著覺。可如今,卻更像在履行某種形式,似乎是時間到了就應該做的一件事。

    當時的感覺呢。陳濤拼命的找,興許找到了一星半點,可那味道,怪怪的。

    想買房子的事兒,陳濤並沒有和鹿小雨說,他想給那傢伙一個驚喜,或者說潛意識裡,他希望那傢伙會驚喜。付完首付的一個傍晚,倆人吃完飯難得的出去遛彎,路過那片建設中的小區的時候,陳濤狀似隨意的指了指,問鹿小雨:「覺得擱這兒住咋樣?」

    鹿小雨皺眉:「就住這圍滿尼龍繩網的地方?」

    「靠,這不還沒蓋好呢嘛。」陳濤敲了敲他的腦袋,好笑道。

    鹿小雨扯扯嘴角。他當然知道這還沒蓋好,只是故意這麼說。可惜,陳濤不和他鬥嘴了。

    入夏的時候,陳濤交了首付,平靜的沒有一點感覺。鹿小雨被派去外地出差一個星期,這一次,陳濤沒有鋪天蓋地的思念。他想到鹿小雨比賽那年,自己跟無頭的蒼蠅似的幾乎按壞了手機,兩相對比,有點淡淡的恐懼。

    鹿小雨這一次的出差,是去西部貧困山區做一期同在藍天下的節目,帶著節目組和山區裡的孩子聯歡。那裡沒有手機信號,所以到了那裡之後,鹿小雨的手機幾乎成了擺設。他覺得這樣也挺好,起碼可以和自己說是移動的服務不到位,而不是陳濤不想自己。

    山區的孩子們很苦,如果不是親眼見,鹿小雨不會相信。他們學習的地方根本算不得教室,他們的課本已經不知道傳了幾屆,還是很久以前的老版。鹿小雨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麼,可除了帶給孩子們幾天的歡樂,把節目製作的更打動人一些,再無其他。走的時候,鹿小雨發動整個攝製組給學校捐了三千多塊錢,那是他們每個人身上僅有的現金和。

    坐上火車的時候,鹿小雨被自然的安排到了上鋪,誰讓他體格最苗條。可當他想往上鋪爬的時候,忽然瞄到了自己的手指,那上面空空如也----戒指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了。

    鹿小雨呼吸猛的一窒,要不是火車已經緩緩開動,他也許真的會衝下去。接著,他把車廂找翻了天。行李架上,床下面,還有整個車廂的走廊,鹿小雨甚至幫一個乘客找到了他掉的一百元錢,幫另一夥乘客找到了他們從起點站就丟失了的一張紅桃9,卻遍尋不到自己的戒指。其實他也知道,如此短的時間,戒指掉在火車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他還是不肯放棄哪怕一點點的希望,即使明知徒勞。

    同事驚訝的看著他,以為他受了什麼刺激忽然發了瘋。還打趣著,說你以前發瘋是突然唱兒歌,啥時候改找呀找呀找朋友了。

    鹿小雨沒有力氣去理會他們,直接上了上鋪,恨不得不自己藏進天花板。他忽然想起,陳濤的手上似乎早就空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鹿小雨又記不真切了。

    原來,每個人都在忽略,每個人都犯了錯。

    其實自己手上的那個戒指也早就沒了當初的風光,磨損氧化的厲害,可鹿小雨每次看見它,都會覺得冥冥之中有什麼在給與他力量,在和他說,這是陳濤的承諾。

    呵,現在,承諾不見了。

    兩天兩夜的火車,鹿小雨終於回到了這個城市。手機在上火車之前就沒了電。因為一直沒用,鹿小雨也就沒在意。火車到站的時候,鹿小雨終於說服了自己,要做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什麼戒指丟了就是不詳啊通通掃一邊去,丟了就丟了,他不會再買?靠,這回換個鉑金的,讓氧化都見鬼去!

    抱著此種想法的鹿小雨,成為了整個隊伍里唯一熬過兩天兩夜火車顛簸還神采奕奕的人。同事們羨慕的拍拍他肩膀,感嘆的年輕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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