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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1:42:12 作者: 顏涼雨
    意外發生在晚上八點的時候,那陣我剛發現手機不知啥時候早就沒電了,於是趕緊找來充電器把電通上,俯一開機,各路簡訊就霹靂啪啦的跳了出來。好麼,跟催命似的,一共六條。前三條是曹林來的,合起來可以當個小幽默看。

    ----我想你。

    ----發錯了。

    ----發錯了你好歹也回一條啊!

    後三條是賀鵬來的。我沒法當幽默看了。

    ----你小子還沒給你媽打電話吧?又打我這來了!

    ----手機怎麼關機?

    ----我那兒子都要沒了,你他媽死哪去了!

    曹林那自動忽略,我連忙給賀鵬撥了電話。好傢夥,人正擱醫院和女朋友上演生死大對決呢,一個要打掉,一個堅決不讓,反正電話一通那邊就一句----再不給你媽打電話咱倆就絕交!都這陣勢了我要能說不麼,趕緊在那點頭哈腰並預祝孩子順利保住。

    我有快兩年沒給我媽電話了,我爸那邊我壓根不想,他偶爾打聽我也是因為我媽過去問,可對於我媽,還真有點說不清。當年在她婚禮上我那麼鬧,現在想起來有點汗顏。那時候確實太小,剛高考完啥事不懂,要擱現在打死我也干不出那事兒來。

    電話通了,響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已經換了手機號碼,那邊卻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餵?」

    「……媽……」往日做業務的機靈勁兒早就沒了,現在吐出一個字兒我都跟跑了五千米似的。嗓子有點發緊,一時間還真挺不好受的。

    那邊楞了兩秒,聲音馬上哽咽起來。我聽見那個男人在旁邊一個勁兒問怎麼了,可我媽就是一句話說不出來。不知怎麼的,我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那是我剛上小學,有一天早晨鑽我媽被窩裡賴著不走,結果發現她在哭,我就問媽你咋了,哭什麼啊。然後我媽就摸我的頭,說剛才做夢夢見我走丟了,怎麼找都找不回來,她一急就哭醒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忽然想起這個場景,就好象遺忘了很多年忽然從記憶的某個角落裡蹦了出來。

    下個瞬間,我好象天神附體般忽然恢復了語言能力。我把電話貼近耳朵,說:「媽,我這可是長途,咱有錢也不能這麼浪費呀。」

    然後我就聽那邊趕緊的一陣吸鼻子和抽紙聲,好一會,我媽那帶著濃厚鼻音的聲傳來:「對對,長途太貴,媽給你打過去吧。」

    我揉揉發紅的眼睛,急忙阻止:「哎不用,我和你瞎說呢,公司給報銷電話費,隨便打。」

    我媽那邊可算平靜了下來,不過聲音還有點顫:「在那邊咋樣?工作還順利嗎?要是有困難就和媽說。」

    「我挺好的,有賀鵬在這照應著,公司那邊也特別好,老闆可厲害了,同事也特別好相處,遇著的客戶也都沒得說……」我及時打住,差不多得了,不然我媽還得以為我住在大同世界呢。

    「那就好,那就好。」我媽一個勁的在那邊說。

    我深呼口氣,然後問:「媽,你身體咋樣?」

    「挺好的挺好的,你不用掛心我。」多少年了每次一問,我媽保准都是這麼一句。

    「反正你注意點,別老乾那麼多活兒,桌子椅子電視櫃啥的不用非得天天擦,那玻璃我看倆月收拾一回就行了……」我莫名其妙的絮叨起來。

    我媽先是聽著,後來光樂了:「行行,都聽你的。」

    「媽,這是我手機號,你一會存上,別回頭又找不著了。」

    「你媽還沒老到那份兒上呢。」這話回得,一下子讓我想起來小時候被她訓的情景,奇怪,今天怎麼淨能想起來一些早八輩子就忘了的事兒?

    怎麼掛的電話我都沒印象了,反正這邊在我嘴裡那就是遍地黃金一派祥和怎麼混都能混出大名堂那樣。心疼地看了眼手機,唉,面對時刻不忘美化公司形象的員工,劉赫你好意思不報銷話費麼!

    正看著手機心疼呢,那東西忽然又狂唱起來。嚇我一哆嗦。我就說早晨不該念叨李天嶼那廝的,這不,人馬上有感應直接電話飛來了。

    「餵?」

    「哥們兒,你可算開機了!」電話那頭竟然不是李天嶼的聲音。

    「聶一磊?」我可算聽出來了。

    「廢話少說,趕緊點過來!」

    「又三缺一?」

    「不是,我們在KTV呢。」

    「K歌我可完全沒轍了,你們就自己……」

    「你來了要還有命唱歌我就把腦袋給你當球踢!」

    聶一磊,你真是來找我過去的嗎?

    「我還有挺多心愿沒有達成,這條小命還肩負著無窮無盡的胡吃海喝的責任……」我說得特真誠,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我能活到這份上我容易麼。

    「算我求你了成吧。好麼,你這邊三個電話不通,李天嶼那表情能把人活吞了你信不?哥兒幾個今天是出來樂呵的,到現在服務生連個果盤都沒敢送進來!」聶一磊聲聲血字字淚,說得那叫一個辛酸,那叫一個哀怨。

    我說了我這人沒別的毛病,就是心太軟心太軟,把所有問題都自己扛。而且現在這狀況,是不是起碼能說明我在群眾們心中還是挺有威望的?

    「行了,你把地址告訴我,我這就過去。」說實話吧,一想到聶一磊他們還眼巴巴的等待著我去救場,我就有點沾沾自喜。反正心聲也沒人能聽著,我自個兒偷著樂不犯法吧。你得理解一個小人物在獲得期待和認同時的愉悅心情。

    第18章

    計程車到KTV門口停穩,我剛邁出一隻腳就被迎面來一胳膊給活活拽出去了,急得人師傅跟車裡大喊不帶坐霸王車的!我的良好市民形象啊,唉,全叫聶一磊毀了。

    「你不至於這麼思念我吧,跟門外迎接啊。」我謹慎的揣好師傅找回的錢,看向夜幕下基本五官大團結的聶一磊先生。那眉毛能皺到天上去。

    「你當我樂意在這餵蚊子?還不是李天嶼那傢伙不知道犯了什麼毛病,打了你幾個電話都沒通就開始抽風。」聶一磊目光水潤亮澤哀怨叢生,「你知道不,他啥也不說啥也不干,就坐那一聲不吭,光怒視屏幕,誰唱歌他就冷哼,活脫一社會不安定因素。你別是欠他錢沒還吧?」

    我矯健的步伐因為聶一磊繪聲繪色的描述而逐漸緩慢,最後我乾脆站台階上不動了。照這架勢我今天能不能活著回去都是問題。聶一磊誤解了我的動作,以為我對現場狀況還需要進一步的了解,遂貼近我身邊繼續發揮他的描摹能力。

    「哥幾個倆星期沒玩了,想著今天出來K歌娛樂一下。結果他一來就說要給你電話,先打了兩次全是關機,後來再打就是占線,你不了解,擱李天嶼這兒一般三個電話還找不見人,以後基本就再也找不著這人了。」

    我覺得聶一磊不去電台講夜半鬼敲門實在太可惜了,大哥,你確定這不是哪個恐怖片的故事大綱?合著今天和我媽那電話很可能就是我生命最後的喘息。

    聶一磊斜著眼睛看向我……的腿,說:「梁涼,哥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一切抵抗在李天嶼這全白費,跟這人當朋友,你就得有隨時迎接風暴乃至犧牲的覺悟,所以,來,咱把那腿收回來,對,跟著哥往裡走。」

    我仿佛看見了聶一磊心臟中的那滴淚,哥,你太不容易了!

    迷了迷瞪的,我就被聶一磊給忽悠進去了,到包房外面的時候,又見金天跟那兒靠著。看見我跟看見親人似的,一把上前抓著我的手就不撒:「你是我哥行了吧,咱以後手機千萬不敢沒電!」

    行,如果我還有以後的話,我他媽寧可花錢再配塊電池!

    大義凜然地推開包廂的門,楊然在背投一側深情的演唱著你快回來,我覺得這歌怎麼聽都像送給剛門外那倆的,結果我前腳剛進門,身後兩人立刻迅速占領包房某陰暗角落一塊數果盤裡的葡萄。聶一磊你個騙子,不說服務生不敢進來送果盤嗎!

    李天嶼一人跟大沙發那坐著,要多氣派有多氣派,好麼,風水寶地全給他一人占了,正對著播放MV的背投。見我進來了,人皇上似的大手擺,得,我知道你這是召喚我過去呢,好麼,擱古代我這得叫小涼子吧。

    顛顛兒地靠了過去,還沒等我落座,人胳膊一伸直接把我拽身邊去了,然後這就是昏天黑地一頓撲棱啊。這撲棱和以前的還不一樣,無論從幅度還是力度上都有了前所未有的提高,好麼,可算是這沙發寬敞,這傢伙那爪子撲棱過來……撲棱過去……撲棱過來……撲棱過去……然後我的人就跟著撲騰過來……撲騰過去……撲騰過來……撲騰過去……

    撲棱,撲騰,一字之差,血淚之別。我算明白小時候我媽給我買那不倒翁的存錢罐被我折磨的多辛苦了。一頓折磨下來,腦子瞢瞢的,一片片星星兒。

    「恩,舒坦多了。楊然,切歌,點家在東北!」李天嶼這聲音那叫一個快活,語氣那叫一個慡朗,好象一肚子的鬱悶全從對我的摧殘中得以舒緩。李天嶼拿麥的時候聶一磊悄悄對我豎起拇指。啊呸,一群麻木的沒有同情心的人!

    我第一次聽李天嶼唱歌,咱不能違心地說有多麼多麼動聽,可起碼還都在調上,聽著也就還算那麼回事。氣氛一流動,聶一磊就開始和金天玩色盅,楊然則跟那喝啤酒。好麼,你們倒直接收穫成果了,我找誰哭去!不行,我得振作,我得堅強,我得繼續熱愛生活,我得……吃果盤。上面那橘子,我盯了好幾分鐘了。

    橘子剝一半的時候李天嶼那歌結束了,聶一磊接上,然後李天嶼又回到了他那帝王寶座。眯眼睛找了我一會,然後喊:「瞎竄什麼,回來。」是得喊,就聶一磊那勁暴金曲,不喊就沒法說話。

    我攥緊了橘子,乖乖地坐回他身邊,咱好漢不吃眼前虧。低著腦袋,我繼續扒。李天嶼居然沒再說話,等我扒完橘子才感覺奇怪地抬頭,好麼,人正一臉微笑地盯著我。不怕敵人微笑,就怕笑裡藏刀,我下意識地把手裡的橘子遞了過去,頗有點進貢的意味。

    李天嶼接過橘子的時候還有點驚訝,但隨即是更大的微笑。他塞了一瓣橘子進自己嘴裡,完全沒有考慮到前期工作者的辛勞,還眥著要衝我樂:「我問你答,明白?」

    明白明白,不就是開心辭典嗎,我一個勁點頭表達我的誠懇。但是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一般我每次掉進人生大坑前都有這種感覺,脊背竄冷,心跳加速,頭皮發麻,我覺得這傢伙想了兩個禮拜得出的結論很可能給予我更為重大的摧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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