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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1:41:49 作者: 顏涼雨
    後來他倆擺弄了車裡的GPS,終於確認,自己這一路飆車險些飈到關外,於是乎連忙掉頭,往回開。

    路上他問李闖想吃什麼,男孩兒反問我們除了吃就沒其他娛樂活動麼。這在凌飛看來無疑一種含蓄的邀請,所以他痛快答應,腳下的油門兒都跟著加深。哪知過了會兒,男孩兒又捅他胳膊,用更加含蓄的表達方式告訴他,你會錯意了。

    凌飛很受傷。

    他原本真沒想做什麼,只是吃吃飯,告告別。可男孩兒先是讓他有了別的想法,又毫不留情的一盆冷水潑過來,他就是再沒心沒肺,這心臟的雲霄飛車坐多了也扛不住,於是他決定,要為自己謀求些福利。

    把車開離主幹道停至土路邊的時候,男孩兒警惕起來:「喂,你幹嘛?」

    凌飛關掉引擎,沒回話,只是轉身把男孩兒抱了個滿懷。男孩兒很單薄,凌飛不敢用力,怕對方忽然就消失了。其實要消失的是自己,凌飛聞著男孩兒的味道,想。

    一隻小手撫上了自己後背,輕輕摩挲,男孩兒的聲音裡帶著笑意:「怎麼了?」

    凌飛沒說話。他把臉埋進男孩兒的脖頸,一個勁兒的蹭。半晌,覺得好受些了,才低聲說:「過兩天我要出遠門了。」

    男孩兒調侃:「捨不得我?」

    凌飛想,或許是的。於是他在男孩兒的頸窩裡,點了頭。

    「你去哪裡?幹嘛呢?」

    「雲南。」凌飛想了想,覺得還是實話實說好,「旅遊。」

    果不其然,男孩兒下一秒就把他腦袋推開了,沒好氣道:「你他奶奶出去玩兒整什麼煽情!」

    凌飛看著男孩兒忿忿的表情,心裡的花兒忽然開了。他一直沒弄明白自己喜歡對方什麼,現在想想,可能就是這份真實的喜怒哀樂。於是他幾乎下意識的,吻上了男孩兒的嘴唇。

    他不是第一次吻李闖,卻是第一次,帶著種近乎虔誠的珍惜。

    李闖沒有推開他,也沒有迎合,只是靜靜的接受。

    如果不是那道強光和接下來的巨大衝撞,凌飛想,這會是他人生里最美妙的一個瞬間。不,即便他被撞得飛了出去,骨頭碎裂,渾身哪兒哪兒都疼,卻依然抹不掉上一刻的美好。

    陷入巨大的黑暗之前,凌飛閃過無數的念頭。他希望李闖平安無事,希望自己不要死得太難看,他想起來他還沒跟周航那王八蛋告別,想起了那年夏天推開門安詳地躺在床上的母親……

    第7章

    「媽,東北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漂亮嗎?」

    「當然,你們語文課上沒學主席的那首詞嗎,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那不是在說北京嗎?」

    「傻樣兒,東北的冬天,比那詞裡說的還要美上千倍百倍。」

    「我想去看。」

    「大寶子,你快點兒長大,媽還等著借你的光兒呢。」

    ……

    「我還想再來一次……」

    「滾!」

    「第一次都疼……」

    「去你媽的!」

    「寶貝,心肝兒,小飛飛……」

    「禽獸!」

    「來吧來吧。」

    「你他媽起開……」

    「乖……」

    咔嚓!

    「周航你他媽找的什麼爛賓館----」

    ……

    「婚禮你來嗎?」

    「你缺個砸場子的?」

    「凌飛。」

    「哎,在呢。」

    「別這樣。」

    「我不想跟你斷。」

    「……」

    「行麼?」

    「隨你。」

    ……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沒出息的東西!」

    「天哪,我一直以為進產房的是我媽。」

    「你……」

    「別激動,對肝不好。」

    「滾!」

    「拜拜。」

    ……

    「你總跟你爸較什麼勁哪,要是我有這麼個爹,早變著法兒的孝敬他了。」

    「那咱倆不就成兄弟了?」

    「你腦子就不能按正常頻率轉動?」

    「那我八成……哦不,十成十就不會找你了,周航。」

    ……

    天堂是什麼顏色的?金色?白色?透明色?凌飛覺得天旋地轉,好多種顏色擁擠在視網膜上,就像小時候玩的萬花筒。不同的是萬花筒會讓孩子快樂,而此時此刻,他只覺得難受。

    「醒了醒了,病人醒了!」

    女人尖銳的聲音又來刺激耳膜,得,渾身上下徹底不剩一塊好地方了。

    當凌飛明白過來那個糟蹋他耳膜的女人其實是南丁格爾時,凌老頭已經率領幾個黑衣黑褲黑墨鏡的彪形大漢把他的病床緩緩圍住,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凌飛想說老頭兒你不用這樣高度戒備,我現在四條胳膊腿都不屬於自己了,也不知道是神經斷了還是別的什麼,反正是抬也抬不起動也動不了,更別提突出重圍了。可他剛一動嘴唇,疼痛便像一根針扎了他的神經。

    不等驚訝,沾了水的棉簽已經來到眼前,然後一點點一點點濡濕了他的唇。

    南丁格爾的聲音不敢恭維,但手指很漂亮。

    「斷掉得肋骨傷了肺。」不知誰那麼有眼色給老頭兒送來了椅子,於是此刻,老頭兒就坐在病床前,而他的背後,則是那道人肉鋪成的黑色屏障。

    「別的呢……」凌飛總算曆盡千辛萬苦擠出三個字,然後悲催的發現自己的聲音成了砂紙。

    「胳膊骨折。」

    「腿呢?」

    「放心,沒癱瘓。」

    凌飛慢慢地笑起來,偶爾,父子感應這種東西還是很方便的。

    廖秘書從門外走進來,對著凌老頭兒耳語片刻,凌老頭兒說了句知道了,廖秘書便轉身離開,賞都沒賞病床一眼。

    凌飛那叫一個受傷,既委屈又憤恨地罵:「冷血動物!」

    倒是凌老頭兒為其屬下打抱了不平,只見他嘆口氣,一臉無奈:「省省心吧我的祖宗,小廖剛剛聯繫了另一家私人醫院,明天我們就過去。」

    「我們?」凌飛努力捕捉關鍵詞。

    「廢話,難道是我過去療養?!」凌老爺子一直都沒想明白,為什麼和自己兒子交流永遠都那麼費勁。

    凌飛都懶得去勸老頭子別激動了,畢竟作為罪魁禍首,總以這麼假模假式的關心讓對方氣上一層樓,呃,做太多了他也愧疚。但他這剛醒就要轉院……不太尋常。

    「老頭兒,你怕什麼呢?」直覺告訴凌飛,這裡面有事兒,且還是他不知道的那種。

    好在凌老爺子也沒打算瞞他,直截了當道:「這次車禍不是意外,有人想對你下手。」

    凌飛皺眉,很不能理解的樣子:「我最近好乖好乖的,沒做什麼人神共憤的壞事啊。」

    凌老頭兒那胸膛劇烈起伏,偏還不能對著木乃伊似的孽子吼,只能一字一句咬牙道:「是衝著我來的。」

    「哦----」凌飛故意拖長尾音,做恍然大悟狀。

    他想起前陣子廖秘書告訴他要出門小心,後來一直沒什麼事兒,他就給忘了,現在想想,怕對方還真是蓄謀已久。

    對於凌飛的不正常,凌老頭兒已經麻木。以前還會氣得跳腳,現在他只盼望兒子平平安安,哪怕混吃等死呢,穩穩噹噹混一輩子也好。以前他想不開,總覺得自己簡直是天底下最悲情的父親,恨不得把所有好的哪怕自己的心捧給兒子,可人家不屑一顧。這些年卻不這麼想了,或許是年紀越來越大,人一老,就總喜歡回顧過去,這回顧著回顧著,就不免進行些許反思。後來凌老頭兒認了命,覺得自己可能真欠兒子的。

    「我做那些生意,也是……」凌老頭兒很少欲言又止,發生這種情況,大多數都是接下來的話太難以啟齒,比如,羞赧。

    「你又想說也是為了我唄。」凌飛難得這麼體貼,「怕啥,大膽的盡情的解釋,我聽著呢。」

    凌老頭兒嘆口氣,從凌飛甦醒,他嘆氣的次數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可這一次,卻讓人清楚的感覺到嘆息者的疲憊與無力。只見凌老爺子輕輕擺擺手,黑衣屏障盡數退去,最後一位離開的還體貼的帶上了門。

    凌飛想誇獎一句訓練有素,卻在對上凌老頭兒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時,怔住了。

    那雙屬於父親的眼睛裡有太多深沉的情感,複雜而壓抑。

    凌飛聽見老頭子說:「我就你這麼一個兒子,真沒指望你多成才,或許曾經指望過,但現在絕對是沒念想了。我只是希望將來我沒了,我掙的這些錢也夠你敗家一輩子的。」

    凌飛想笑,卻被眼底泛起的熱氣燙著了。

    無聲像荒糙一樣在兩父子間蔓延,明明只一尺的距離,一個俯視,一個仰望,可又好像隔了太多難以盡述的東西。

    別的父親是給孩子生活費,他家老頭兒卻是給他攢著敗家費。呵,知子莫若父,老頭子對他的沒譜兒最了解。就好像那股隱秘的恨意,兒子不說,老頭兒就真的感覺不到?

    騙鬼呢。

    不過是誰都不想去碰罷了。

    但這一刻,恨沒了。真的。凌飛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或許是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歷經了生死,他現在前所未有的平靜。剛被撞那會兒,好多事情在腦子裡過,他以為自己死定了,於是用零點幾秒來回顧自己短暫的一生,發現,屁都沒幹。按照《士兵突擊》里許三多的標準,他這輩子就沒做過一件有意義的事兒。而即將甦醒那會兒,好多從前的事情又在他的夢裡來了個大雜燴。那些他以為自己忘記了或者壓根兒沒記住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清晰而深刻。他以為他什麼都不在乎,卻原來他什麼都太在乎。

    放不下,就成了心結。所以他不想恨了。不管是周航,還是老頭兒。

    「我命大,沒聽過禍害遺千年麼。」終於,凌飛打破沉默,雖然什麼話到他嘴裡都能閃出氣人的火花,「這是我命里該著有一劫,你就別往自己身上攬功了。」

    凌老頭兒微微眯起眼睛,就像一台拼命破譯著密碼的老式586電腦----臭小子剛剛那話,不是在反過來安慰他吧。天上要下紅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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