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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1:21:10 作者: 娰良
    他說,好。

    白茉莉又說,她時間緊迫,明個一早便要離開。

    他也說,好。

    白茉莉安撫地親他的眼尾,就替他說,我們小鶴鶴可委屈呢。

    藺鶴事後回想,他其實並不委屈,他家茉莉有心給他驚喜,他開心還來不及。

    可那時情,當那景,他前一刻還是歡樂的,倒教白茉莉這麼柔情蜜意地一哄,他莫名地就感覺自個委屈了,有苦說不出來的委屈。

    他為了避免自己埋在白茉莉懷裡嚶嚶哭,他默默翻了個身,面朝牆。但床幔上繡著鶴和茉莉花, 他盯著看,更覺悲從中來,心想著明個就換掉,全部換掉,一眨眼,落了兩滴淚在同樣繡了花的枕頭上。

    白茉莉以為他要睡了,輕拍他的背, 哼了首小調。

    她哄人的手法更嫻熟,藺鶴知道這是因為她從河邊撿了個崽崽, 養在靖毫谷。他自認如果崽崽養在他身邊, 他能把崽崽都照料的更好。但他到底沒有說這話的底氣。

    藺小閣主心裡淒風苦雨,但一點也不耽誤他默默地哭完,倒頭就睡。

    他還不知道他即將面對多年的別離,睡得委屈,又安心。第二天一早白茉莉走後,他視線在床幔上轉了幾圈,拆下來,換上了款繡銀線茉莉花的樣式。忙活一陣,站起身出院,就繼續應付三月閣的事了。

    白茉莉這一走,竟是幾年光景。

    在這幾年間,藺鶴思來想去, 他分明是記得他當時沒說什麼,他似乎是沒有說話,但定是他做錯了。是他做了錯事,引得了他家茉莉不快,定是他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狀,所以他家茉莉厭倦了他, 再也不來看他了。

    他不停地反思,他做錯了什麼。他一開始給白茉莉去信, 冠冕堂皇地邀請她來三月閣「做客」,後來再寫,又忍不住寫了一疊疊的認錯哀求, 一邊寫一邊心涼,一封一封的信箋封口,也不知道該寄往何方。她說心誠則靈,到底怎麼才算心誠,怎麼才能靈驗。

    直至他聽聞江湖中出現了一位白家小姑娘,據說是白家下一任的繼承者。他不抱希望地放出個消息 ,而一夥山賊竟然當真誤打誤撞地抓到了白玉,引來了白茉莉……

    ……

    白茉莉將金絲話冊收入懷中,翻身從房樑上輕巧地落了地。

    藺鶴回神, 忙迎著她站起來。他先是能瞧見她的半邊側臉,待白茉莉回望於他,他們的視線才終於交匯了個正著。但久別重逢,她的神情卻依然很平靜,兩人對視的第一眼,她尤帶著慣常的那種不經心的輕慢。

    藺鶴的心猛跳了一下,掩藏在寬袖中的手攥了緊。

    白茉莉復眨了下眼,像是看清楚了眼前人原來是他,眼神中褪去疏離,又對著他露出了一點熟稔的笑意。

    久違的、親切地笑意,仿佛他們之間不曾有過離別。藺鶴只覺眼眶發起潮熱,他遮掩般地迴避了一下她的視線,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也笑了笑。

    白茉莉隨意地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上,藺鶴便陪坐在她的身邊,微傾身,一邊為她沏茶,一邊忍不住偷眼瞧她。一壺茶晾得久,茶溫由燙轉涼,色澤也不複方才的敞亮,他尤不覺,直到白茉莉垂眸,他不由順著她的視線垂眸也看,才發覺這茶是不能喝了的。

    藺鶴心裡又是一沉。自方才他見到白茉莉,他的心總是起落不定。藺鶴心裡頹喪, 表面還刻意保持淡定,端起茶盞湊在自個唇邊,試圖喝掉算了。

    不過他還沒喝,白茉莉就問:「我的茶呢?」

    藺鶴凝視著近在咫尺的人, 輕聲說:「想喝熱的,就得等。」

    白茉莉說:「好。」

    白茉莉等了片刻,等來了一壺上好的雲煙裊。

    她喝完茶,還留在三月閣用了晚膳。

    第二天一早,也沒提要離開的事。午膳時,藺鶴給她備下了一壇新酒春柳。春柳與雪竇同出一位釀酒大師,更是自雪竇後, 大師沉寂十餘年間的唯一新品。他以三月閣主的身份昧下這酒不外售,一直等著先予白茉莉嘗嘗口味。

    比之雪竇的清冽,春柳則多一絲餘味的柔滑爽甜,正中白茉莉甜酒的喜好。她連飲了幾杯不停,藺鶴也由著她,她便把窖藏僅有的兩壇都喝了個乾淨——然後醉醺醺地倒頭睡到了第三天午後。

    ——春日柳, 春日眠,這酒勁也是要比雪竇大得多的。

    第四天,第五天, 白茉莉只覺腦袋還有點昏昏沉沉的飄兒。她在藺鶴的引薦下,見到了住在三月閣另一處院的釀酒師, 一番懇切地讚美交流後, 挖走了他樹下埋著的最後一壇春柳。

    但她念及有事在身,憾而不能再一口氣喝光了。她只飲了半壇,喝得半醉, 當夜裡藺鶴眷戀不安地抱緊她時,她還能安慰他,她不走。

    藺鶴賭氣地問:是一輩子都留在三月閣的「不走」嗎?問完他自覺無趣,又道歉似的親了白茉莉兩下,把她摟在懷裡,親親密密地睡。

    等到第六天清早,白茉莉出門去了。

    她從三月閣的正門出去,從裡面走到外面,整一路都吸引著所有人驚異萬分的目光。有人說了什麼,她笑著回了什麼,眾人神情各異,譁然不已。藺鶴站在二樓窗前,他聽不清楚,只目送她右轉進入一條喧鬧街道,身影漸漸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熬到晌午,藺鶴不見人回來,開始心焦難耐。他聽眼線說,白茉莉實際就在城中,沒離開,甚至於她距三月閣不過幾條街之隔,都沒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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