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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1:04:15 作者: 艾米
她雖然不可能像小付一樣,活在一個沒有「外人」的內心世界裡,但她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她擔心地說:「但是你調到這裡來 --- 是不是就 --- 不那麼容易出國了呢?」
「調到這裡來了,跟你在一起了,還管什麼出國不出國?」
「但如果你不出國又怎麼把小付辦出去呢?她的精神世界不是建立在出國去與高明匯合這個夢想上的嗎?如果她老是出不了國,她的夢幻世界還能存在多久?你答應她的事,卻不辦到,那不是太 --- 說不過去了嗎?」
他自知理虧,辯解說:「反正是搞自費留學,在哪裡不都一樣嗎?都是憑考試 --- 」
她想到她父母的態度,不寒而慄,簡直不敢想像以後把黃海帶回家去的情景,她也不敢想像跟著黃海上他家去的情景,便建議說:「你還是呆在 F 市吧,那裡是大城市,買書啊,輔導啊,都比較容易,出國把握大一些。等出了國,把小付也辦出去了,我們再 --- 想辦法。你現在調這裡來,目標太大了,來了也不一定比現在這樣方便,還不如我們都來辦出國的事,以後到外國去相聚 --- 」
他想了一會,說:「你說得有道理,我也知道這是唯一的出路,但就是想跟你們娘倆在一起 --- 天天在一起 ---- 每分每秒在一起 -- 。以前聽我父母講他們兩地分居的痛苦,總是不理解,後來長大了又覺得只是那方面的痛苦,現在才知道兩地分居是 --- 什麼樣的痛苦 --- 」
「什麼樣的?」
「我也說不清,就像是一個人被鋸成了兩半一樣,一半總是在牽掛另一半,即使知道另一半沒事,活得好好的,但還是牽掛,一定要親眼看見了,親手摸到了,才能放下心來 --- 」
艾米:至死不渝(117) 2008-04-02 05:24:42
這個「鋸成兩半」的比喻,石燕還是頭次聽說,但她覺得很貼切,就是那麼一種感覺。這兩個被鋸開的一半,對他們來說,最難受的還不一定是鋸齒齧咬身體的痛苦,而是不知道另一半究竟怎麼樣的痛苦。也許兩半在一起,生活中也有很多苦難,但因為能看見另一半,能聽見另一半,能觸摸到另一半,那些苦難就是外在的苦難,而不是兩人之間的苦難。當兩個人可以共同經受的時候,外在的苦難就減輕了一半。
「不是一個整體」,也許這才是最令人痛苦的因素,當她跟卓越在一起的時候,雖然人是在一起的,但感覺還是兩半,而且是無法聽見對方,無法看見對方,無法觸摸對方的兩半。她不知道哪種痛苦更痛,到底是人在一起,心卻形同路人,還是心在一起,身卻遙遙分離,反正她是兩樣都品嘗過了,看來至少一樣還要繼續品嘗下去。
兩人沉默了一陣,黃海問:「卓老師 --- 他怎麼樣?」
她正在想著「身同路人」和「心同路人」的事,以為他在問卓越對他們未來的態度,便回答說:「他?他自己主動提出 --- 不再聯繫了 --- 為了孩子著想 --- 」
「他現在 --- 處境不大好吧?」
她把卓越的情況說了一下,講到喬阿姨的現狀,兩人都沉默了。最後他感慨說:「我真的很難想像他在 --- 印刷廠幹活的情景 --- 倒不是說那活有多麼 --- 低下 --- 而是這種 --- 懲罰方式 --- 本身帶有的 --- 侮辱意義 --- 」
她也很傷感:「他的確不是一個動手能力很強的人,以前裝卸個煤氣灶什麼的,都搞得滿身油污,手也搞傷了,現在去干那活,心情又不好 ---- 肯定是度日如年。姚小萍說他弄得滿手滿臉都是黑乎乎的 --- 」
「不知道這事有沒有出頭的一天 --- 」
「除非姓溫的倒台 --- 」
「姓溫的倒台可能也就是沒人再繼續迫害卓老師了,但徹底平反 --- 我的感覺是 --- 很難 --- 這不象以前反右文革什麼的 --- 在黨眼裡 ---- 那都只是個 ---- 適度不適度的問題 --- 現在這個問題 --- 」
「不過他也不是因為那事倒霉的,主要還是一些他 --- 個人的問題 --- 」
「就怕等他媽媽一垮,他們又把 M 縣那事揪出來說 --- 」
她也擔心起來,覺得那些人把姜阿姨的事告訴喬阿姨就是這麼個用心,就是要把喬阿姨整垮,然後他們可以把 M 縣那些人買通了,出具假證詞,把卓越徹底整倒,丟監獄裡去,判個十年八年的。她問:「那 --- 怎麼辦?」
「不知道,也許只有你能幫他 --- 」
「我怎麼幫?」
「把他辦出國去?」
「我?我出國還不知道是哪天哪月的事,還不知道出不出得去,就算我出得了國,恐怕也來不及了 --- 」
兩個人一陣唉聲嘆氣,黃海說:「也許我把事情想得太可怕了,現在的人覺悟應該比文革那陣高多了,對政治上的事看得比較穿了,沒多少人願意在這種時候落井下石,何必呢?世界翻來翻去,靠整人得意一陣,過不了多久又被人整,不如呆一邊旁觀 --- 。我這次的事,就是一個例子,我們實驗室的人,誰都知道我那天肯定不是跟小付回家,但我們在政治學習上那樣講,也沒誰出來戳破我們的謊言 --- 」
「可能別人比較相信 --- 小付吧?她那樣的情況,說的話應該是 --- 真實可信的 --- 」
「有可能,但那些知道我和小付平時關係如何,特別是平時我們住哪裡的人,肯定都不會相信。」
「他們有沒有可能在背後 --- 去揭發?」
「也有可能,不過到目前為止我還沒遇上麻煩 --- 」
「其實卓越的事也不是 --- 群眾揭發的,像嚴謹他們 --- 都是很維護他的 --- 」
「你說得對,現在就看姓溫的什麼時候下台了,只要他一天不下台,卓老師可能就沒好日子過 --- 你說別人不知道你跟他的 --- 夫妻關係 --- 這個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 」
「怎麼利用?」
「別人不知道你跟他的夫妻關係,你就不會受到牽連,應該可以辦出國的事,等到辦成了,再利用你們的夫妻關係把他辦出國去 --- 」
她聽他的口氣,好像她已經出國了一樣,不僅好奇地問:「但是他這樣的情況,國內又怎麼會 --- 放他走呢?」
「那就看他在公安局有沒有熟人了,如果有,他就能辦到護照,只要有了護照,我估計他簽證是沒問題的,聽說越是在國內受迫害的人,越好簽證 --- 」
她想到這個前景,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味道,不由得問:「我們兩個人這樣 --- 你把小付辦出去 --- 我把卓越辦出去 --- 那我們自己呢?」
「我們?我們永遠都是我們,不論我們在哪裡,跟誰在一起,我們的心都是在一起的 --- 我相信出國之後一切都會有轉機的 --- 就怕我出不了國 --- 」
「為什麼你出不了?」
「現在 A 大對出國卡得很嚴,聽說考托福 GRE 什麼的,申請都要拿到校長會議上去審批,以前是各院系就可以審批,說明現在收緊了,我能不能報上名都還成問題。估計師院那邊也有類似規定,所以你很幸運,及時從師院調出來了 --- 」
「但是我跟鋼廠子弟中學有三年合同 --- 」
「沒問題,從準備托福 GRE 考試,到真的辦成出國,也許真得要這麼久 --- 」
她提議說:「如果你那邊連考試都報不上名,那等我辦好出國了,先把你辦出去吧。」
他笑了笑說:「你憑什麼辦我出去?我們不是夫妻,總不能辦同學探親吧 --- 」
她發現他們走進了一個死胡同,如果呆在國內,可能就永遠不能獲得自由身;但如果辦出國去,至少黃海得把小付帶上,她也不忍心丟下卓越在國內受苦,可能最終兩人都把自己的配偶帶出國去,還是恢復不了自由身,前途真是一片黑暗。兩個人唯有對著那對鴛鴦石,海誓山盟又海誓山盟,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時間和運氣之上。
後來石燕跟姚小萍講起辦出國的事,姚小萍說:「你真的是運氣啊,現在很多大學都制定了控制出國的政策,有的學校師更邪門,規定凡是家裡有人在海外滯留不歸的,一律不准參加托福 GRE 考試 --- 如果我們師院有這一條,我就別想出國了,因為我弟弟在國外 --- 」
「是嗎?這也搞株連九族?」
「就是啊,他們覺得這樣可以迫使那些滯留海外的人回國 --- 」
「這真是太 --- 過分了 --- 那你 --- 還想不想辦出國?」
「我現在也不特別想了,主要是嚴謹,他一個學體育的,出國能幹什麼?如果出去之後他混得不好,靠我一個人支撐,那也是很辛苦的。我們想調到 E 大去,離開 D 市,這樣 --- 麻煩比較少 --- 」
她覺得從師院調到 E 大去好像有點天方夜譚,從 E 大調師院倒還有點可能。但姚小萍似乎很樂觀:「我正在跟 E 大附中聯繫,他們對我很感興趣 --- 」
「可是嚴謹呢?他也調 --- 到 E 大附中去?」
「看他能不能進 E 大的體育系,如果不能的話 --- 那也只好進附中了 --- 」
「他願意?」
「他願意,他說只要能跟我在一起就行 --- 教中學教大學不是一回事?」
她很替姚小萍高興,但也有點擔心姚媽媽會跟著女兒到 E 市去,那她就得另找保姆帶孩子了。她試探著把想幫卓越辦出國的事說了一下,沒想到得到了姚小萍的堅決支持,雖然支持的理由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姚小萍說:「對,我也覺得你應該把卓越辦出去。你想啊,到時候黃海帶著他的老婆,如果到了那裡推銷不出去,還不該他自己擔待著?而他老婆一看勢頭不對,從前的情人不是那回事了,她沒別的人靠了,再加上黃海說不定在國外整個容,變成了英俊少年,那他老婆還會放他走?到時候你一個人看著別人兩口子親熱甜蜜,自己一個孤家寡人 --- 」
她覺得如果辦卓越出國就是為了這,那她寧願不辦,誰說她孤家寡人?她不是還有兒子嗎?有了兒子,她永遠都不會孤家寡人了。她把自己的意思說了,姚小萍又改了主意:「如果你不想跟卓越在一起的話,那你辦他出國幹什麼?一旦你把他辦出去了,你就別想擺脫他了。現在他自己提出斷絕關係,這麼好的機會你不抓住,想等到辦出國之後再來斷絕關係,那不是 --- 與虎謀皮?」
她覺得姚小萍的擔心有道理,但如果她有那個能力卻不把卓越辦出去,她又覺得於心不忍:「我就是覺得他呆在國內 --- 挺可憐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