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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1:04:15 作者: 艾米
這一個「抓」字真把她嚇昏了,他似乎不是跟她說著玩玩的,而是真的在幹什麼,連被抓的可能性都想到了,連姜阿姨那邊都許好願了,說會接姜阿姨去享福,這說明他的確是很有野心的。
男人在政治上有野心沒什麼 --- 如果光是個「心」的話,也就是想一想,吹一吹,男人嘛,都有這個通病,不吹吹國家大事就怕別人把他看低了似的。但她見過的愛談論國家大事的男人中,也沒一個真的在「國家」做事的,頂多就是個單位里的小幹部,但都是眼高手低,瞧不起家事,只關心國事,最愛談天下事,最後是三事之中一事無成,弄不好連自己的婚事都告吹了。
但卓越有點不同,他不是漫無邊際地吹吹,他好像有一種理論,有一套方案,有一群同夥似的。她覺得如果卓越真在幹什麼危險勾當,就應該是在他的那些 E 市之行期間乾的,因為在家裡的時候,他也就是看書寫字,連功都沒練過,更別說危險勾當了。
她覺得危險勾當肯定會涉及到槍槍炮炮的,如果沒有槍炮,怎麼能幹危險勾當呢?她記得小時候學過什麼廣州起義,人家那都是來真格的,在家裡造土炸彈的。好像有個起義失敗,就是因為某個革命家在家裡造炸彈的時候爆炸了,才被敵人發現,將起義扼殺在搖籃里的。她那時有兩點不懂,但沒好意思問老師:一是把起義放在搖籃里幹什麼?二是他們怎麼不造無聲炸彈呢?
卓越從來沒造過炸彈,連煤氣灶都不會點,成天都是埋在書堆里,難道他那些書的下面藏著炸彈?難怪不讓她看呢。
她趁他不在家的時候,到那些書堆下面翻尋了一遍,邊翻邊做記號,以便等會能還原。她翻出一身汗來,不知道是累出來的,還是嚇出來的。但她不覺得這樣翻他的書有什麼不對的,好像她們夫妻現在分別隸屬國共兩黨,彼此都是打入對方內部的情報人員,真正的同床異夢,丈夫一出去就趕緊來翻丈夫的東西。
她翻了一陣,什麼也沒發現,瞄看了幾本書名,全都是高等教育方面的,她覺得很奇怪,他到底想用什麼辦法暴動?難道是讓高校教師去攛掇學生暴動?搞半天「教育救國」就是這樣救的?她慌忙找了本雜誌,把他打橫線的地方讀了幾句,仍然跟上次一樣,不太懂,內容也說不上深奧,就是有點拐來拐去,詞用得很大,句子寫得老長,但看下來覺得什麼也沒說,不知道這樣的語句怎麼能攛掇學生?頂多把學生搞睡著。
她決定跟他去 E 市看一看,不然她不放心,現在比不得從前了,從前他是個單身,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一人炸死,全家上天。但現在他是要做爸爸的人了,如果他出了事,她們娘倆怎麼辦?
她準備了一大篇理由,恨不得把舌頭扯到三寸半長來說服他帶她去,結果他一口就答應了,還說:「我已經唱出去了,生怕你不肯去,那我就丟人了 --- 」
她不解:「什麼唱出去了?」
他解釋說這個周末有個什麼名人要來,他已經對會議主持人說了要帶夫人去,但怕她因為懷孕不肯去,正擔心著呢。
石燕覺得卓越說那個名人的名字的時候,表情是很崇敬的,似乎也以為她知道這個人的來龍去脈,且跟他一樣崇敬。但她完全沒聽過這個名字,不知道是何許人也。她怕他嫌她孤陋寡聞,只好裝做如雷貫耳的樣子,滿臉是「真的?他也要來?」的表情。
卓越肯定是上當了,以為她真的知道這位名人,而且真的跟他一樣崇拜這位名人。他以知音對知音的口氣說:「你應該去這些場合鍛鍊一下,培養出領袖夫人的風度來,以後我出訪啊,出席宴會什麼的,都要帶夫人的 --- 」
她不在乎什麼領袖夫人風度,只擔心孩子:「不知道坐車會不會影響 --- 孩子?」
「應該不會吧 --- 汽車總比摩托車平穩吧?你坐摩托都沒事 --- 」
「我們坐火車吧,比較平穩 --- 」
最後他們還是決定坐汽車,因為火車太慢,而且到站時間都不大好,不是半夜,就是中午,都不方便。汽車快多了,有好幾趟,早中晚到 E 市的都有。
艾米:至死不渝(59) 2007-12-23 05:41:40
石燕對這次聚會場景的想像不外乎兩種,一種是在一個陰暗cháo濕的屋子裡,一群人正弓腰駝背地造著土炸彈,另一個就是在一個豪華的大廳里,很多文質彬彬的知識分子在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候。不過她知道真實的情景肯定跟這兩個場面不同,因為事實經常跟她的想像是相反的。
到了 E 市鄭教授家,她發現真實場景果然跟她想像的不一樣,既不是陰暗cháo濕的屋子,也不是豪華的大廳,就是一個很普通的房子,不在 E 大裡面,是鄭教授自己的私房,如果不是有很多人在那裡聚會,可能會有點陰森的感覺,不過老房子都是這樣的。
她聽卓越說過,鄭教授是他在 K 大時的導師,挺有名氣的,後來因為受排擠,調到了 E 大。卓越本來也想進 E 大的,但沒進成,再加上要照顧他媽媽,就回到 D 市,進了 C 省師院,這樣就離 E 市比較近,方便他跟導師來往。雖然師院名氣不大,但卓越也沒準備在那裡干一輩子,所以學校好壞還沒離導師遠近重要。
她不太明白為什麼卓越已經畢業了,還跟導師保持這麼密切的聯繫,她想可能研究生就是這樣的吧,或者名校的學生就是這樣的吧,人離校了,心沒離校,跟導師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就是跟名校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因為一般來說,導師都是留在名校的。不像他們破校的本科生,一畢業就像刑滿釋放了一樣,恨不得跑八丈遠,才不想跟母校扯上什麼關係呢。被人問起來,都要支支吾吾,不說「 C 省師院」,而說「師大」,讓別人誤以為是「 C 師大」。
與會者大多數是男的,只有幾個女的,看上去都不年輕了,只有一個女孩年輕一點,也比她大,可能最少有二十五歲左右,卓越介紹說那女孩姓朱,叫朱琳,是他的師妹。
她一下就發現了一個規律,除了朱琳以外,其它幾個女的都很瘦,好像胖瘦是跟年齡成反比的,年紀越大,人就越瘦,眼睛片子就越厚,給她的感覺就是搞她們這行的很費腦筋,很費眼力,也讓她明白為什麼卓越沒在自己的同學當中找個女朋友了。
這夥人總體說來都是知書達理的人,不象是些頭腦發熱,在家做土炸彈的人。尤其是那個鄭教授,很有知識分子的風度,雖然長相說不上英俊,但那個風度是擺在那裡的,不在知識堆里摸爬滾打幾十年,絕對不會有那種深入骨髓的知識分子氣質。
就是那個名人很令她失望,個子矮矮的,有點乾瘦,不象個叱吒風雲的樣子,她不明白為什麼卓越那麼敬佩他。
卓越的表現還令她挺滿意的,因為他把她介紹給這個,介紹給那個,而且都是說:「這是我夫人石燕 --- 」讓她聽著很舒服。
但她很快就有了自慚形穢的感覺,因為那些人全都是名校畢業的,最低的都是 C 師大的,而且都是教授、研究生什麼的。幸好她事前就跟卓越打過招呼,叫他別提她是哪裡畢業的,所以卓越介紹的時候沒提,那些人也沒問,不知道是對她不感興趣,還是早就聽卓越說過了。
她這人就是有這麼一個毛病,一旦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就只想躲避,她既不能心甘情願地承認自己是比名校生差,也不能閉著眼睛說自己絕對不比名校生差,進大學之前你還可以說大家都一樣,只不過你運氣好考進了名校。但四年過去了,名校生肯定學到了更多的東西,因為他們的老師更好,學校設備更好,不然誰還去名校?
有了這種自愧莫如的心情,她就死也不肯參加他們的活動了,等到他們開會的時候,她就堅決不去,卓越沒辦法,只好給她找了個房間,讓她自己在那裡玩。
那是鄭教授的一個小書房,裡面除了書,就沒什麼別的東西。卓越指著桌上的電話說:「你想看書就看書,要是覺得沒事幹,就跟你那些親朋好友打電話玩,公費的 --- 」
這個讓她挺感興趣的,平時給家裡打個電話都要跑學校外頭的電話服務點去打,因為學校的電話都不能打長途。她問:「真的不要錢?」
「不是不要錢,是不要你的錢,只要公家的錢。你自己玩吧,我開會去了 --- 」
等他走了,她就真的來打電話,但一時想不起給誰打好了。她父母家裡沒電話,平時都是等到父母上班的時候打到單位去的。她想給黃海打個電話,給他說說書的事。自從他那次從她家走後,就沒再跟她聯繫過,她也因為把書都給了姚小萍,而姚小萍說會付錢黃海的,她也就沒費心思去對跟他聯繫,潛意識裡,她覺得自己不該再跟黃海有聯繫,不知道是怕卓越知道了不高興,還是覺得那樣做有腳踏兩隻船的嫌疑。
以前都是黃海把電話打到她寢室來的,用的是他朋友單位的電話,所以她從來沒問過他的電話號碼,他也沒說過。
最後她決定給姚小萍打電話,因為姚住在集體宿舍里,是她唯一能逮住的人。她撥通了電話,還有點擔心姚又要三請四催才來接,但這次姚小萍很快就下樓來接電話了,聽見是她,還以為她是從學校打的。姚小萍問:「怎麼?又跟卓越吵架了?」
「沒有啊,我跟他到 E 市來玩,現在他開會去了,我沒事幹,給你打電話玩 --- 」
「啊?你好闊氣啊,從 E 市打長途電話玩?那得多少錢?」
「公費的 --- 」
「噢,難怪不得,用公家的錢舒服吧?」
她問:「嚴謹呢?他沒跟你在一起?」
「他帶學生到青島那邊參加比賽去了 --- 」
她幾乎忘了嚴謹也是有正當職業的人,感覺裡面好像嚴謹的專職就是跟姚小萍談戀愛的。她聽見「青島」二字,感興趣地問:「那你不叫他幫你買些 --- 珍珠項鍊回來?」
「我是叫他給我買了,噢,還有,我讓他把你那串帶去做樣子了,叫他也送我一串那樣的,看他捨得不捨得 --- 」
她稍稍有點不高興,因為姚小萍事先沒經她允許就動了她的東西,嚴謹那個馬大哈,可別把項鍊搞丟了。但她沒說什麼,知道萬一搞丟了,姚小萍肯定會想方設法賠她一串,這點她還是很信得過姚小萍的。姚可能愛占點公家的小便宜,但對朋友還是很豪慡的,決不會占朋友便宜。至於占公家便宜嘛,誰不愛占呢?她這不也在用公費打私人電話嗎?
她剛想跟姚小萍開幾句玩笑,說「難怪你今天接電話這麼快呢」,但姚小萍很鄭重其事地問:「你是怎麼搞到生育指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