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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1:04:15 作者: 艾米
黃海在回信里一如既往地批判卓越「絕非善類」,這差不多成了黃海的語言風格,每次談到卓越,黃海必定要說「絕非善類」,不管有沒有證據,也不管她講了多少,講了什麼,只要提到卓越,黃海就是這句話奉送。如果石燕問他為什麼這麼說,他又拿不出什麼證據來,只說是一種感覺。在這一點上,石燕覺得卓越反而還「善類」一些,因為卓越從來沒說過黃海「絕非善類」。
有一次她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差點把黃海問倒了。黃海想了半天才說:「他沒說我『非善類』,那是因為他知道我是善類--」
她有點好笑:「那至少說明他看問題比較客觀吧--」
一句話說得黃海只剩下感嘆:「哎,你們女孩子啊 ! 真不知道怎麼說你們才好,就只看見一張臉--」
她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不是也包括他以前的女朋友,很可能是包括的,不然就不用說「你們女孩子」了。她知道他為什麼發這通感慨,因為他剛好就是沒有「一張臉」。但因為自己沒有「一張臉」,就否定那些有「一張臉」的人,似乎也太小心眼了吧?
黃海對姚小萍的評價就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了,她原以為黃海肯定會狠狠批判姚小萍,叫她別跟姚來往的,但黃海對姚小萍卻很寬宏大量,說姚小萍能靠自己的力量奮鬥到這一步,很不簡單,還說姚小萍其實也沒做什麼喪盡天良的事。
黃海說:別忘了,是姚小萍出面請卓越幫你忙的,而姚之所以跑去跟卓越面對面地干那麼一場,也是在姚聽說了你為了她決定不留校之後,也許她更多地是為你才那麼做的,即便她只有一半是為你,也沒有什麼值得譴責的。她在不損人的前提下利一下自己,甚至是在利人的前提下利一下自己,沒什麼不好的。
至於姚小萍的腳踏兩隻船,黃海說:「感情的事,是很難說清的,人不到那一步,可能永遠都不能理解別人的心情,我們只能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遇到這樣的情景。我們也不能因為姚小萍說了她不在乎嚴謹,我們就真的認為她不在乎嚴謹,也許是因為太在乎,所以連自己也得欺騙。不然的話,不在乎就不在乎,其實用不著掛在口裡的。真到了不在乎的那一天,恐怕連提都不記得提了。」
這幾句給石燕的感覺是有點含沙she影,說得好聽些,就是放之四海而皆準,因為這幾句好像也適用於她的情況,說不定也適用於黃海的情況。
對於她留校的事,黃海是這樣說的:現在你留校不留校,已經不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了,因為姚小萍的留校問題也跟你的夾纏在一起了,這並不是姚小萍造成的,而是卓越造成的。他為了你能留在系裡,就設法搞黃姚小萍留校的事,這是很卑鄙齷鹺的。姚小萍奮起反抗,一是她性格使然,面對這種情況,必定會背水一戰,另外也可能是怕影響了你留校的事,所以你現在做決定時已經不能不考慮姚小萍的利益了。
最後黃海表了個態,說不管石燕分在哪裡,他都希望她不要放棄考研,因為這是為她的高考平反昭雪的唯一途徑,只有考上研究生了,才能徹底治癒她因高考不順而受的內傷。不然的話,無論她今後的物質生活多麼優越,也無論她的丈夫怎麼才華出眾,她都不會真正感到幸福。
這幾句話真的把石燕震驚了,別看黃海平時不哼不哈,在她面前唯唯諾諾,他還真的很了解她呢。她覺得這幾句話,卓越肯定說不出來,因為他認識她的時候,她就在師院讀書,他並不了解她的過去,更不知道高考失利對她造成的傷害,很可能覺得她就是讀師院的料,只有黃海這個跟她一起讀過書的人才真正知道她的才華和理想。
後來她跟姚小萍講起這事,滿以為姚小萍這回要轉變對黃海的態度,說他兩句好話的,哪知姚小萍耳朵根子一點也不軟,得了黃海的表揚也不改變立場:「黃海能在高考的問題上理解你,我一點也不懷疑,而且這種理解也不難,我沒跟你一起讀高中,我也能理解你。但是能理解--又怎麼樣呢?只能拿來做個知己,做丈夫還是--不合格。他的臉不會因為他理解你就變得美妙起來--」
「但是理解不是--很重要嗎?」
「我沒說理解不重要,問題是他能在一件事上理解你,也不等於他就能在任何方面都理解你。一旦涉及到自己,人就糊塗了,理解力就消失了。所以我以前說過的那些一點都沒變:他因為臉部的缺陷會在這方面特別敏感自尊,你在外面要聽那麼多風言風語,回到家也別想在他面前可以發泄。除非是你能完全忽視他的臉,不然的話,我勸你別嫁他。他遲早會因為你不喜歡他的那張臉而生氣的,但是他那張臉--你叫人如何才能喜歡得起來呢?」
艾米:至死不渝(28) 2007-10-22 04:47:49
雖然系裡說要對姚小萍的問題展開「全面」的調查,但石燕懷疑係里說的是展開「前面」的調查,而不是「全面」的調查,因為系主任是H市人,口音里根本沒有「 QU 」這個音,說話的時候是「錢」「權」不分的,「錢」就是「錢」,「權」也是「錢」。
她這樣想的根據是系裡壓根就沒找她調查過,怎麼說她也算個知情人吧?雖然不能算事件的前台人物,但中台總算得上吧?系裡連她都沒找去談話,怎麼算得上「全面調查」呢?只能是「前面調查」。
不過姚小萍還是把她當成一個關鍵人物,定足了攻守同盟的,一有機會就囑咐她:「石,現在你就是決定我前途的關鍵人物了,我的成功與失敗,都系在你身上--」
這個「關鍵人物」的說法令她感到肩頭擔子沉重,而這個「系在你身上」的說法卻使她有種滑稽的感覺,好像她褲腰帶上正拴著姚小萍的成功與失敗一樣,因為這個「系」令她想起姚小萍形容她丈夫時說的一句話:「總想把我系在他褲腰帶上」。
姚小萍說:「只要你不供出我來,他們就拿我沒辦法,因為嚴謹肯定不會承認;卓越是有黑心,有黑膽,但是沒有黑證據--」
「但是我也沒有黑證據啊 ! 」
「我什麼都對你說了,你怎麼沒黑證據?反正不管怎麼說,我跟嚴謹的事只有你跟卓越知道,但卓越知道的也你沒這麼細。只要你挺得住,系裡就拿我沒辦法。」
「你放心,」石燕想到「挺住」二字,擔心地問,「你說他們會怎麼--審問我?現在是新社會,難道他們還敢對我--」
「動刑肯定是不會的,但是世界上還有比刑罰更厲害的東西--」
「比如說?」
「比如說,前途啊,覺悟啊,良心啊,正直啊,反正共產黨的攻心戰術是很有一套的--」
「你不是共產黨?」
「正因為我是共產黨,我才知道共產黨攻心術厲害--」
石燕覺得共產黨這幾項攻心術好像也沒什麼厲害的,了不起就是影響前途,但她已經做好回「洞洞拐」的準備了,他們還能把她怎麼樣?難道還給她一個處分?想到「處分」二字,她又有點擔心,如果她受了處分,她父母一定難過死了,沒考上好大學也就算了,還整一個處分在頭上,如果是 A 大 B 大的處分,那還有個說頭,至少說明她是考上了 A 大 B 大的,如果整個 C 省師院的處分,叫他們怎麼抬得起頭來?
她擔心地問:「你說他們會不會給我一個處分?」
「他們給你處分幹什麼?又不是在調查你。」
「但是如果他們覺得我沒說老實話,會不會--」
姚小萍大包大攬地說:「你放一百二十個心,你又不是黨員,難道他們還能開除你黨籍?再說又不是你搞三角戀,就算最終把我的事全查清了,你也不用怕,一口咬定『就是不知道』就行了--」
石燕點點頭,但心裡還是有點七上八下的。
姚小萍交代說:「這種事就是要底氣足,首先就要從心裡認為的確是沒這事,如果你底氣不足,那人家一看就看出來了,再七詐八詐的,你就露餡了。說實話,我別人都不擔心,就是擔心你,因為你最經不起別人唬哄嚇詐,這回如果我毀了,肯定就是毀在你手裡了--」
這話說得石燕很鬱悶,怎麼姚小萍剛好覺得她是個軟蛋兼傻瓜呢?難道嚴謹經得起別人的唬哄嚇詐?說卓越經得起,她還有點相信,因為卓越本身就是那種「要得江湖深,給他個不吭聲」的人,但嚴謹不是也有點竹筒倒豆子的傻氣嗎?她拉出嚴謹來做陪綁:「怎麼能這麼說呢?難道嚴謹就那麼經得起詐?」
「他是當事人,系裡可能根本就不會找他調查,即便向他調查,即便他說了我們有那事,也沒什麼,因為我可以說是他追求我不成,就倒打一耙的--」
石燕沒話說了。她不知道姚小萍怎麼可以這麼泰然自若,如果是她的話,想到自己心愛的人會背叛自己,恐怕會鬱悶之極。試想,連自己最愛的人都在關鍵時刻背叛自己,那人生還有什麼好活的?但是她覺得姚小萍看問題跟她不一樣,姚小萍好像把這些事都是當作技術問題來處理的,想的都是嚴謹如果揭發了,怎樣對付;如果沒揭發,又該怎樣對付,而不是感情上受不受傷害。
她忍不住問:「如果嚴謹把你出賣了,你--怎麼辦?你還--愛他嗎?」
「現在還有心思談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只想怎麼把這事應付過去--」
姚小萍那段時間忙得很,連帶著把石燕也搞得很忙,因為姚小萍不想單獨去會嚴謹,怕被系裡人看見,但她又需要跟嚴謹接頭,所以不是差石燕去跑腿,就是拉著石燕一起去。嚴謹那邊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姚小萍的影響,或者就是姚小萍的安排,每次也帶個「拖油瓶」,有時還帶好幾個,大家鬧哄哄地聚在某個人寢室里打牌,而姚小萍跟嚴謹就抽空子到某個房間去商量應付調查的事,搞得石燕一見哪個寢室有人打牌就懷疑那屋子裡有人正在被系裡調查。
但石燕覺得姚小萍這樣搞有點欲蓋彌彰,知道的人越多,潛在的證人就越多,被系裡調查出來的可能性就越大。但是姚小萍說沒關係,說系裡那幫人是頭腦簡單的人,只知道私情是私下裡發生的情,不知道大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也能發生。
石燕提醒過兩次,後來也就懶得提醒了,一是因為好像沒出什麼事,二是因為她說的話姚小萍也聽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