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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1:04:15 作者: 艾米
車到了 C 省師院那站,已經不那麼擠了,但兩個人不敢怠慢,仍然拼命擠下車去,一直到公車在一陣人為的、不必要的混亂中開走之後,兩個人才相視而笑,大舒一口氣。
黃海說:「真驚險哪,沒想到四路車這麼擠。你真不簡單 --- 去的時候居然還 --- 擠上去了 --- 」
她脫口說:「其實 --- 我今天去的時候是坐的十五路 --- 」
她生怕他猜出她為什麼坐十五路,但聽他說:「那你太聰明了,十五路好像沒這麼擠 --- 」他提議說,「現在 --- 挺安靜的,我把你送到宿舍門口吧。」
她沒反對,一是校園的確挺安靜的,沒什麼人走動,另一個原因,她也好像希望再跟他一起呆一會一樣。兩人默默地往她宿舍走,到了宿舍樓下,他站住了,說:「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想請你 --- 跟我一起去採訪一個煤礦工人的家庭 ---- 那個工人已經 --- 在礦難中死去了,只剩下妻子和孩子,我一個男的單獨去採訪不大好,想請你 --- 一塊去 --- ,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 --- 」
「什麼時候?」
「你看你哪天有空?」
她想了想,說:「後天吧,後天我下午沒課 --- 」
他見她答應了,好像很高興,很喜出望外,連聲說:「謝謝你,謝謝你。那我後天下午到學校來接你?鋼廠會派一輛車 --- 」
她正在猶豫,他又補充說:「我坐車裡不出來 ---- 」
她見他心如明鏡,嚇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岔開話題,說:「好,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後天下午三點,我到這裡來接你。謝謝你了。」
那天夜裡,石燕好半天都沒睡著。這些年來,她一心一意都在想著怎麼跳出這個鬼地方,從來沒想過感情的事,因為她不想跟身邊的男生扯在一起,遠處的男生又沒機會,而且她也不想「高攀」那些學校比她好的男生。她身邊的男生知道似乎她心不在此,也就沒人來做那些無用功,向她獻殷勤,遠處的男生也被她的冷淡嚇跑了,所以她的感情生活完全是一片空白。
空白的好處就是你根本不知道感情為何物,異性為何物。既然不知道,也就沒興趣。
但今天跟黃海那麼近距離地在車上「接觸」了一下,使石燕對異性有了一些好奇。她回想起班上那些女同學的故事,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以前經常見到班上那幾個年紀比較大的女生有丈夫或者男朋友來訪,如果是丈夫,那做妻子的就很大方,直接就到學校的一個很簡陋的招待所去定房,晚上就不回寢室來了。寢室里其它的女生就嘰嘰喳喳地議論,有時還壓低了嗓子,不讓她們年齡小的聽見,說怕把她們帶壞了。
等到第二天那個丈夫來訪的女生回到班上上課的時候,那幾個年紀大點的女生又會嘰嘰喳喳地開那個女生的玩笑,有時連班上的男生也跟著一起開玩笑,不過都是裝模作樣地避諱著她們這些小女生。
石燕有幾次還看見那些做丈夫的迫不及待地在寢室里摟抱他們的妻子,那時她覺得很噁心,因為那幾個丈夫,大多是鄉下來的,樣子又丑,穿得又土,還風塵僕僕,熱汗浸浸的樣子,她都沒法理解那幾個女生怎麼會容忍那樣的男人來抱自己。
還記得有一次,她看見一個女生的褲子扣沒扣好,那時還不興拉鏈,也不興在前面開口,所以那女生只是褲子的側面張開了一道fèng,露出了裡面的內褲,但這在石燕看來也就是奇恥大辱了,尤其是當著男生的面。所以她急忙把那個女生叫到一旁,悄聲告訴她說她褲子的扣子沒扣。
那女生很不在乎地問:「這怕什麼?」
石燕吃驚地說:「你 HUSBAND 在這裡,你不怕讓他看見你的 --- 內褲?」
結果那女生高聲大嗓地說:「他是我丈夫,我的什麼他沒看見過?」說完就哈哈大笑起來,還跑去跟她丈夫講這事,搞得石燕非常尷尬。
今夜她回想起黃海幫她擠車的情景,似乎有了一點頓悟。
艾米:至死不渝(5) 2007-08-27 04:30:27
那兩天,石燕好像吃了開心果一樣,總覺得很開心,但又不知道在為什麼開心,反正就象是開了法眼一樣,看什麼都能看出一些以前不曾看出的意義來。比如校園裡那些騎自行車的男女吧,如果是一個男生帶著一個女生的,她就能從中看出一些美來:男生顯得那麼強壯,賣力地蹬著自行車,而女生則顯得那麼嬌弱,悠閒地坐在車後,膽大的就用手摟著男生的腰,膽小的也至少揪著男生的衣服。賣力的賣得甜蜜,享受的享得甜蜜。
就這麼一女一男,一陰一陽,一柔一剛,配合得那麼默契,那麼完美。如果換成是兩個男生或者兩個女生合騎一輛車,肯定就沒這種美的意味了。看來世界就是這樣構成的,造物主在造人的時候就想到了這種搭配,讓一種人高大強壯,生來就有使不完的勁;而讓另一種人柔美秀麗,生來就比較嬌弱。這兩種人互相需要,相得益彰,共同畫出一幅美麗的圖畫。
再看看那些單獨騎車的男男女女,石燕突然覺得他們好像很可憐一樣。女的不用說,那麼費力地瞪著自行車,前俯後撅的,既不雅觀,又很辛苦。而那些男生呢?車后座上空蕩蕩的,有力沒處使,滿臉失落。
她又看到那些綠樹紅花的,也是搭配得那麼美妙,她感覺綠葉就是男生,而紅花就是女生,這麼一搭配,就顯得綠葉更綠,紅花更紅。還有那藍天白雲,白牆黑瓦什麼的,可以說到處都是陰陽的搭配,剛柔的交合,滿眼萬物似乎都在給她一種啟示:你的世界是殘缺的,你的生活還不完善,你需要一個「他」。
她不知道她的這種情緒是不是因為黃海的到來引起的,她對黃海仍然是懷著一種矛盾的心情,如果在沒人看見沒人知道的情況下跟黃海交往,她是願意的,她也很開心。但她不敢想像真的讓他做她的男朋友會是什麼情景,那時肯定不能瞞著大家了,而一旦讓大家知道了,每個人都會來表示反對,那她還有沒有勇氣跟黃海交往下去?
她每每想到這個麻煩,就用幾句嘲笑帶過去了:你愁個什麼?人家黃海根本沒追求你,你在那裡操什麼心?等他追來了再愁也不遲。
到了採訪的那一天,她提前幾分鐘就等在寢室樓的外面了。剛站了一會,就看見一輛車開了過來,她猜那就是鋼廠派給黃海的車。車開到跟前,果然不錯,是鋼廠的車。車門開了,但黃海沒有下車,而是像他許諾的那樣坐在車裡,司機從開著的車窗伸出一個頭,大聲嚷道:「誰是石燕兒?」
她連忙走了上來,說:「我就是。」
司機打量了她一下,說:「上車吧。」
那車有點高,她上了一下沒上上去,車裡面伸出一隻手拉了她一 把,一個男聲說:「當心碰了頭。」
她看見是黃海,戴著一副墨鏡,正側臉看著她,笑微微的。趕巧的是,他正好是右邊對著她的,她只看見他完好的那邊臉,和架在他高高的鼻樑上的墨鏡,很英俊的樣子。
還沒等她坐穩,車就開動了,她一屁股歪在黃海旁邊的座位上,上身倒在了他身上,他伸出手扶了她一下,兩個人都有點尷尬。
他問:「等很久了嗎?」
「沒有,剛下來。」
「路上有點塞車,生怕讓你等久了。」
後面不知怎麼的,兩個人都沒說什麼話,都裝模作樣地看著車窗外面,好像在欣賞景色一樣。
車開到煤礦工人聚居地的時候,路變得高低不平,到處黑乎乎的,還有小孩子在路上瞎跑。司機低聲咒罵著,不停地按喇叭,最後在路邊停了下來,不太客氣地說:「這路太糟糕了,我的車沒法往前走了,工人村就在前面,你們自己走去吧。這鬼地方,把我的車都搞髒了。」
他們倆下了車,黃海跟司機客氣了幾句,約好了接他們的時間和地點,司機就把車開走了。黃海看了一眼石燕腳上的鞋,擔心地問:「你走路方便不方便?」
「有什麼不方便?」
「我看你穿的是高跟鞋 --- 」
「這算什麼高跟?我平時穿的鞋比這高多了,穿這鞋走多遠都沒問題。」
他笑了一下,說:「那就好。」
他們沿著司機指的方向走,他邊走邊介紹說:「我們先去採訪幾個礦難死者的家屬,是礦上推薦指定的,不去不好。但我們真正想採訪的,是一個叫李朝海的礦工的家屬。那次礦難發生之後,礦上讓李朝海做了替罪羊,說是他不遵守操作規程才導致這次礦難的 。」
「你怎麼知道他是替罪羊?」
「這只是我的猜測,因為李朝海的家屬一直在喊冤,說她丈夫早就向煤礦安全生產領導小組的人反映過井下的問題,但沒人理他。礦難發生後,她丈夫反倒成了罪魁禍首,其它死難礦工的家屬都拿到了一筆撫恤金,但李朝海的家屬沒拿到。礦上還允許其它死難礦工的成年兒子頂他們父親的職,但李朝海的兒子不能頂職。不光是這樣,礦上還不准他的家屬繼續住礦上房子,要趕他們走。李朝海的家屬不服,賴在礦上的房子裡不肯搬出去,還問礦上要撫恤金。但礦上堅持原則,說她是肇事者家屬,不能給她撫恤金。她生活無著,只好找人 --- 『拉邊套』,以此維持生計 --- 」
「什麼『拉邊套』?」
黃海好像有點尷尬,猶豫了一下解釋說:「其實也不完全算是『拉邊套』 --- 因為『拉邊套』的意思是 --- 有丈夫的女人 --- 利用自己的肉體 --- 換取別的男人的 --- 幫助 ---- 而她是沒丈夫的 --- 所以說 --- 」
石燕聽到「利用自己的肉體」,就明白「拉邊套」大致是什麼意思了,不由得臉一紅,囁囁地說:「你不用解釋了,我明白了。但是 --- 你是怎麼知道的?我是說你是怎麼知道李朝海 --- 家屬喊冤的事的?」
「這事鬧得比較大,因為其它礦難死者的家屬痛恨她的丈夫害死了她們的丈夫,又不滿她這種 ---- 不勞而獲的生活方式,處處與她為難,到礦上告了很多次,礦上不得不出面處理,而這個女人就裝瘋賣傻,到處吵鬧,搞得市里都知道了 --- 」
「市里都知道了?那你 --- 還能 --- 採訪出什麼呢?她這麼出名,她的事 --- 大家不是全都 --- 知道了嗎?」
「知道的都是一些表面現象,官方消息,我想挖掘一些有關礦難的實情,可能李朝海的確是向礦上反映過井下的問題,但礦上沒有採取措施,所以事故發生之後,礦上就拿他開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