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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56:53 作者: 應祁
山寺之中的山頂處,又有僧人走上去敲鐘。
「咚——」
「咚——」
「咚——」
梵鍾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比一聲沉,每砸一下,都像是一記千斤重錘砸在顧棲池的心口,震得他整個人全身發麻,胸腔之中都酸澀難當,就連淚水蔓延了滿臉都不知道。
直到一滴滾燙得淚砸在虎口,顧棲池才陡然回神。
薄彧比之前還要瘦,臉上的肉都沒剩下幾兩,死寂而暴戾的氣息從他身上蔓延出來,叫人無端生顫。
「你想求什麼?」
身側突然冒出個人影,灰撲撲的僧衣,花白的鬍子眉毛,還有那張平靜而祥和的臉。
顧棲池認出了,那是之前在寺廟裡和他搭話的僧人。
當時對方圍繞在他身邊,說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話,但現在,顧棲池恍惚之間,突然明白了他當時對自己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夢裡的薄彧眼底眸光黑沉,面容狼狽,髮絲被汗水打濕,黏連在臉上。
他艱澀地開口,就連聲音都有些嘶啞:
「我想找一個人。找一個,被我弄丟的人。」
「我想再見他一面。」
那僧人一步一步跟在薄彧的身後,聞言臉上並無什麼波瀾,語氣依舊平和:「你可知,你所求皆是虛妄?」
夢中的薄彧怔怔回過頭,唇瓣顫抖著,喉結隨著情緒的劇烈起伏而上下滑動:「可我找不到他了。我只是想,再為他求一個可能。哪怕用我自己來換,我也在所不惜。」
最後一記撞鐘聲響起,林間飛鳥四散,撲騰翅膀的聲音掀起陣陣簌簌的氣流聲。
「咚——」
「咚——」
「咚——」
顧棲池徹底消散了意識,徹底被眼前的白光所吞噬。
在意識消弭的最後一刻,他聽到老者平緩的聲音在耳邊迴蕩:「回去吧。」
這話不知道是對他說的,還是對夢境之中的薄彧說的。
「你所願所求,會成真的。」
夢境在這裡戛然而止,聲音卻沒有隨之消失。
「師傅,你為什麼說,他一定會如願以償啊?」
「大概是心誠則靈吧,畢竟,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來這裡了。」
「可是師傅,自我上山以來,只有他一個人爬完過這石階啊,我怎麼只見過他一次啊?」
「傻孩子,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他已經來過十七次了……」
顧棲池的意識徹底陷入了黑暗。
…………
…………
…………
顧棲池整整昏迷了三天,是在第三天的半夜醒過來的。
醫院的消毒水味道依舊刺鼻,病床前的醫療器械發出平淡無波的「滴滴」聲,床頭的小夜燈散出朦朧而柔和的光。
顧棲池的手指動了下,睜開了眼睛。
他甫一擰頭,就發現薄彧睡在了他的床頭處,手還牽著他的手。
他身材高大,此刻寬闊的肩胛曲折著,一雙長腿隱入病房的床下,睡姿很是彆扭,一看就知道,他睡得並不舒服。
那些過往裡的夢境一次比一次真實,真實到,它好像真實的發生在顧棲池身邊一樣。
他知道,他看到的,並不是沒由來的想像。
應該是他死之後,所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他的眼眶慢慢逼紅,心中的酸澀與悲傷無法自抑地洶湧,像是破了個巨大的口子,怎麼也止不住。
他在一次次重生過的痛苦掙扎之中,薄彧都陪著他一起。
薄彧的痛苦比其他來說,甚至有過之無不及。
他所拼命擺脫的「宿命」,被偷換的人生,都是薄彧在寒冬臘月,在青燈古寺,為他一步一叩首所祈求得來的。
薄彧給他的,始終是毫無保留的、不顧一切的愛。
……
顧棲池醒過來的動靜很小,但就是這麼一點窸窣的響聲,很快就驚醒了薄彧。
薄彧睜開眼,臉上是難以遮掩的疲憊,卻還是抵擋不住見到顧棲池醒來的喜悅。
他伸手覆上顧棲池的額頭,之前滾燙的溫度已經退了下去,他才鬆了口氣,這三天以來緊繃的神經才稍稍舒緩了些。
「還有哪兒不舒服嗎?」薄彧問他。
借著昏黃的燈光,薄彧湊近,才發現他眼睫濕潤,眼尾也一片通紅。
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下,活動了下發麻的腿,傾身靠近,把顧棲池眼角的淚擦乾淨,輕聲問他:「是做噩夢了嗎,怎麼還偷偷哭了?」
顧棲池難得沒說話,只是沉默地掙紮起身,攬住薄彧的腰,把頭抵在薄彧的懷裡。
他的頭在小幅度地顫抖,烏黑的髮絲蹭過薄彧的頸側,能夠看到上邊青色交織的血管。
好半晌,顧棲池才控制住自己的心緒,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嘶啞開口:「薄彧,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不在你身邊了,你會怎麼辦?」
這是很多熱戀期的小情侶在一起時都會互相打趣的問題,顧棲池曾經還裝見過溫熙問她前男友這個問題,當時只覺得好笑。
他之前從來都沒有想到過自己會問這個問題,更沒想到過被詢問的對象是薄彧。
但人總歸不能免俗,更何況,一想到薄彧在長階之上無能為力跪拜的樣子,顧棲池的心臟就忍不住瑟縮,嗓音也不自覺地跟著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