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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56:53 作者: 應祁
    反反覆覆,都是「顧棲池」三個字。

    無聲的哭泣像是沉默的火山,只需要人輕輕一捧,就會即刻爆發。

    在顧棲池嘗試著伸手去觸碰他時,薄彧的肩膀抖動,嘶啞地哭出了聲。

    「顧棲池,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很重很重地把手指放在刻字之上,指腹被尖銳的邊緣劃開一點細小的口子,不甚明晰的血色透出來。

    「你怎麼沒再等等我呢,我本來,我本來差一點就要找到你了。」

    「都是我的錯,我沒能提前找到你,還讓你被顧予寧欺負了那麼久……」

    男人沉悶的哭聲迴蕩在寂靜無人的墓園之中,滾燙的淚很快在身下洇濕一小塊布料,就連雪地都有一塊淺淺的雪坑。

    滾燙的淚與冰冷的墓碑交織,薄彧哭到不能自已,他第一次這麼怨恨自己如此無能,無能到沒能見到顧棲池一面。

    大火爆炸的那一天,他在新聞上看到了顧棲池死死地抱著季昭昭,拼了命地維持著她的安全。

    他才想起了一切。

    可等到他趕到事故發生的場地時,大火早已蔓延開來。顧棲池一個人陷進火海里,難以找得到蹤跡。

    薄彧闖進去過,就連左臂都被砸下來的懸樑燒傷,留下了一片再難癒合疤痕,卻沒能把顧棲池救出來。

    那是他永生的夢魘。

    朔風寒雪處,火光瀰漫天。他的愛人永遠死在了那片火海里。

    顧棲池看著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跪坐下來,哪怕明知道薄彧看不見他,他依舊笨拙地,不顧一切地擁抱著他。

    試圖將他攬近自己的懷裡。

    他帶著哭腔的聲音空茫的響起:「薄彧,不是你的錯。」

    虛空破碎之中,薄彧恍惚抬頭,可漫天的白雪之外,他什麼也看不到。

    他轉過頭,笑容慘然:「顧棲池,你看,我是不是精神又出問題了。我好像聽到了你在叫我。」

    「可,這怎麼可能呢,你或許都,」他的笑意越發蒼白,「你或許都沒有想起我。」

    空蕩的胸腔之中,心臟在其中劇烈跳動。

    顧棲池哭到哽咽,用薄彧看不見的手,緊緊把他抱進懷裡。

    「薄彧,是我。我就在你身邊,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你不要哭。」

    第103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連載

    這場雪不知道下了多久, 顧棲池抱著薄彧,卻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拖拽向後。

    那團刺眼的白光再度出現,顧棲池拼了命地想要擺脫這股吸力, 重新牽住薄彧的手,卻毫無辦法。

    下一秒, 大團大團的雪亮刺痛了雙眼,顧棲池不受控制地鬆開了手。

    他渾渾噩噩地再度睜開眼時,眼前已陡然換了個情景。

    天際曠藍,頭頂的太陽光線模糊,高大的林樹葉片重疊起一片又一片,樹影重疊起時, 腳底是被切割成的破碎光影,耳邊傳來沙沙的聲響,顧棲池微眯了下眼睛。

    這個地方, 好熟悉……

    他好像來過。

    朦朧模糊的光圈之中, 他低下頭, 恍惚間辨認出這是哪裡。

    稜角分明的石子路,濃郁散出的香火味,還有佛僧沉吟低喃的梵音, 無一不迴蕩在眼前。

    這是……

    玉泠山的寺廟。

    薄彧帶他來過這裡。

    寺廟裡的梵鍾「咚——」得撞出純厚綿長、圓潤洪亮的聲響,顧棲池渾身一震,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滯澀艱啞。

    這條蜿蜒向上的石階之上,正有一個人在頑強地往上爬。

    「據說, 如果你心中有什麼不可磨滅的執念, 亦或是想要再見一面再也見不到的人, 就可以來這裡試一試……」

    「玉泠山石階共六千八百六十八級, 一步一叩首,片刻不停歇,虔禮誦誠,便能在山頂的許願祠許願。」

    「其中供奉的神靈定會如你所願。」

    過往薄彧對他的說過的話一字一句清晰起來,連帶著他的面容也是。

    玉泠山這六千六百六十八級石階之上跪著的人,是薄彧。

    他狼狽地,一步一頓一叩首,頑強地往上爬。

    每上一級,唇瓣都在囁嚅,好像在說些什麼。

    顧棲池意識到了什麼,心頭猛地一跳,瞳孔陡然驟縮。

    薄彧……是在祈願。

    顧棲池不知道他爬過多少級石階,也不知道他爬了多長時間,他只知道,薄彧這個時候,一定很累,也很痛。

    他一向愛乾淨,衣服但凡沾染到什麼髒污,一定第一時間就被丟進了垃圾桶。

    他也根本不可能把自己搞成髒兮兮的樣子。

    但此刻,薄彧的手腳布滿了黃白混雜的泥土印記,膝蓋上更是遍布大大小小的石子痕跡。大抵是叩首的時候太過用力,又磕了一遍又一遍,一刻也沒有鬆懈過,薄彧的額頭一片紅腫,甚至還有幾處磕出了淤青。

    酸澀的酥麻感迅速從心臟處蔓延到四肢百骸,顧棲池手腳僵硬,眼眶通紅,一瞬間都難以呼吸的上來。

    他站在光影明滅處,難過的說不出話來。

    「薄彧,如果是你,你會來這裡許願嗎?」

    他曾笑著問他,薄彧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顧棲池從未有一刻記得如此清晰,薄彧當時是笑著說的,他說——

    「我可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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