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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九章 梅園夕照(二)

2023-09-27 00:55:46 作者: 弱顏
    幾個王府的丫頭在前面領路,荀卿染和齊攸往梅園深處行來。梅園,正如其名,園中遍種臘梅,除此之外,只有綠蘿,並無其它花木。顯示冬天賞梅,而沒有梅花可賞的季節,便靠這綠蘿裝點。一路行去,假山、亭台疏密有致,匠心獨具,大有古意。

    沿著青石甬路,地勢見高,轉過假山屏障,前面豁然是一大片梅林,林中矗立著一座八角飛檐的閣子,上書三個大字觀雪亭。

    早有小丫頭走在前面去稟報,亭子內的兩人站起身,迎了出來。

    對於康郡王,荀卿染早有耳聞,與齊攸私交甚好。有唐佑年在前,荀卿染心中想得,康郡王也必是位翩翩少年。然而……

    「哈哈哈,小齊,你可來了,等了你有一會了。」走在前面的是個青年男子,笑著迎上齊攸。

    荀卿染知道,這應該就是康郡王。因著某個原因,康郡王之名,對荀卿染可以說是如雷貫耳,因此,她不由得仔細打量。看年紀康郡王也就二十出頭,身形略微富態,金冠束髮,腰橫玉帶,身上是金色暗紋蟒袍,外罩狐裘大氅,倒也顯得氣度不凡。再觀其相貌,鼻樑高挺、眉目清晰,算得上是個俊逸的人物。

    齊攸帶了荀卿染出門,目的是家廟,可他們做的事卻是要保密的。因此齊攸才會先到梅園,將馬車留下,另換了轎子帶荀卿染去家廟。荀卿染心下便猜,這康郡王和王妃,只怕也是齊攸找來,為遮人耳目的。現在聽到康郡王說已經等了好一會了,荀卿染臉上不覺有些歉然。

    「妹妹別信實了他的話,他和小齊開玩笑的。」

    隨著說話聲,康郡王背後閃出一道亮橘色的身影,正是康郡王妃,曾和荀卿染在容氏的壽宴上見過一面。

    「見過郡王爺,郡王妃。」齊攸拱手施禮。荀卿染也跟著飄然下拜。

    「咱們兄弟,不用這些客套,來,我這備了好茶,就等你們來。」康郡王託了齊攸的手腕。這兩人平時熟不拘禮,齊攸也就不勉強,兩人先行一步進了亭子。

    這邊康郡王妃也扶起荀卿染,含笑上下打量。

    「勞郡王妃在此等候。多日不見,郡王妃容光更勝從前。」荀卿染笑道。

    雖是客氣話,卻也並非虛妄。康郡王妃,在京城貴婦中也是頗有些名氣。荀卿染的身量在女子中已經是高的,康郡王妃比荀卿染還高些,直與康郡王的身量相仿佛。她是康郡王姑媽的女兒,比康郡王大上三歲,兩人是自小訂下的親事,到康郡王十三歲,兩人便成親了。如今做了八九年的夫妻,膝下育有一子。

    康郡王妃李氏,皮膚白皙,一雙單鳳眼,眼梢微挑,兩道長眉,全都自然而然,不是粉黛之功。細計較起來,康郡王妃這容貌,只能算中等,然而偏有一種叫人一見難忘的氣質。荀卿染暗自將康郡王妃列為氣質美人,是個極有特色的女人。

    「妹妹取笑我,倒是妹妹,往這一站,就讓我這滿園紅梅都失了顏色。」康郡王妃笑吟吟地道。

    兩人說笑著,也進了亭子。

    這亭子設在山丘之上,從這裡向四周看去,就可將梅園景色盡收眼底。亭內並不見炭盆等物,但進得亭來,卻覺得從腳底下隱隱透出股暖意,似乎是設了地龍。

    亭內擺著桌椅,四人圍著桌子坐定。

    「我剛得一罐永春佛手,就將去年冬至節搜集的梅蕊上的雪,取出來這一壇,泡這茶最為適宜。小齊,今天可要嘗嘗你煮的茶。」康郡王拿出一個小瓷罐笑著對齊攸道。

    荀卿染這才注意到,桌子旁兩個紅泥小爐上,正燒著水,桌上卻是一整套的品茗用具。

    康郡王妃瞟了一眼康郡王,語氣微嗔,「哪有你這樣待客的,讓客人來煮茶的。還是我來罷。」

    齊攸卻已經在丫頭端來的銅盆里淨了手。

    康郡王妃一笑,「我也久沒喝到小齊煮的茶了。」

    齊攸將茶罐打開,用茶勺取了一勺茶出來,略停,示意眾人看清。

    荀卿染無聊時也曾將茶經看過許多遍,認得出,這茶葉,緊結肥壯,葉片捲曲,色澤砂綠烏潤,正是貴重如金的永春紅芽佛手。

    「用了四匹兒馬,才從定淳老王爺那換來這麼一點。」康郡王抱著那小小的茶葉罐,有些肉疼道。

    齊攸這邊氣定神閒,已經用沸水燙杯溫壺,將茶葉放入茶壺中了。倒掉洗茶的水,這才將沸水再次倒入壺中,鳳凰三點頭向客人示敬,春風拂面用壺蓋拂去茶末兒。泡好了茶,將茶水倒入公道杯,才分別倒入每個人的聞香杯。

    荀卿染捏起聞香杯,將茶水傾入品茗杯,又將聞香杯在手心中搓了搓,輕嗅杯中的余香。早在沖泡的時候,就有馥郁香氣在亭內飄散開來,如今聞著,更是幽香綿綿。荀卿染放下聞香杯,才用三指取品茗杯,茶湯橙黃清澈,永春佛手果然名不虛傳,荀卿染心下讚嘆,輕啜慢飲。

    四人慢慢一邊品茗,一邊欣賞梅林風景。

    康郡王似乎有些遺憾,「可惜這幾天沒有雪!」

    「京城人口中稱道的京城四景之一,梅林雪映斜陽,說的可就是這梅園了?」荀卿染問道。

    康郡王妃笑吟吟點頭,「等哪天下了雪,還請妹妹再來,與這時景色又是不同。」

    「京城美景數不勝數,這四景,是私家的園林中最為令人稱道的,也分秋冬春夏四季,除了我這梅園,抱朴園的秋天漫山紅葉,芷園夏季的十里荷香,還有就是梨園春天的梨花海。」康郡王侃侃而談。

    這四處景致,荀卿染自入京以來,也有所聞,只是無緣得見,直到今天,才只見其一。

    康郡王妃輕飄飄地瞥了康郡王一眼,就從桌邊起身,拉了荀卿染一起離席。

    兩人到亭子後院落內,康郡王妃更衣,就領荀卿染到暖閣中,與荀卿染在炕上坐了。

    「妹妹也善品茗?」康郡王妃笑問道。

    「不過略知皮毛,不敢班門弄斧,還要向王妃請教。」荀卿染道。

    「叫你不要客氣,我的閨名叫鸞玉,小齊也要叫我一聲姐姐的。」康郡王妃道。

    「鸞玉姐姐。」荀卿染從善如流。

    康郡王妃笑了起來,「這就對了。說起請教,你這可是捨近求遠了。這茶道,我和王爺還有小齊是在一起學的。當初尉遲師傅親自授業,小齊可稱其中翹楚。」

    齊攸曾和康郡王妃一起學過茶道?這她還是第一次聽說。荀卿染暗自思量,關於齊攸的事,她所知並不多,其中大多是出自容氏之口。齊攸和康郡王相交甚密,是自小的交情。看齊攸與康郡王和康郡王妃相處,甚是自在。這康郡王妃自小也曾充男兒教養,凡讀書、琴棋書畫,甚至騎射,都是和康郡王在一處習學。那是不是說,康郡王妃對齊攸也是非常了解的?

    「尉遲師傅,可是閩南有名的茶道大師尉遲曉靜?」

    「正是,你也知道他?」康郡王妃有些驚訝地問,轉而又釋然,「也是了,你們家知道他也不稀奇。」

    荀卿染心中暗笑,康郡王妃先前驚訝,是奇怪以她的身份,怎麼會知道尉遲曉靜,繼而釋然,卻是想到了潁川荀家,即使是身為庶女,自也不比一般人家的女孩。

    「家中有藏書閣,閒暇時也曾細讀過茶經。尉遲大師卻是聽家父和家叔提起過,說也曾有過來往的。」荀卿染道,「聽說尉遲大師很少收徒,王妃何其有幸!」

    「也是機緣,尉遲大師那時已經不收徒,因著欠了老王爺一個人情,才教了我們幾個。那時在梨園,我們都還小,每天在一處,小齊、阿丹、阿澤、」似乎想到什麼,康郡王妃突然打住,「呵呵,還有我,那時淘氣,哪裡靜得下心,開始時,可是讓尉遲師傅大傷腦筋那。」

    ………………

    觀雪亭內,康郡王遣退了伺候的丫頭。

    「什麼事讓你這麼急,還要派人來請我給幫你遮掩?」康郡王探究地看著齊攸問道。

    「一點小事,不好讓家裡知道。」齊攸淡淡道。

    康郡王看了眼暖閣,「和你這新娘子有關?」

    齊攸不置可否,既沒有說是,也沒說不是。

    康郡王轉了轉眼珠,笑道:「你不說,我也能猜出八九分。這女人的事,沒有能瞞得過我的。小齊,哥哥可得提醒你,女人要寵,但絕不能寵過頭,寵過了頭,乖貓咪會變雌虎,那個苦頭……,咳咳」

    康郡王壞笑著碰了碰齊攸的胳膊肘,「哥哥是過來人,你有什麼難題,儘管和哥哥說。這女人的心思,哥哥最明白,哥哥給你支招,包管……」

    齊攸淡淡的一眼掃過去,「包管怎樣?」

    康郡王聽齊攸語氣不對,「包管,那個……」

    「上次咱們約了一起練練拳腳,說好三局兩勝,你卻耍賴,不如這兩天有空就補上吧。」

    康郡王立刻乾笑了幾聲,可憐巴巴道,「小齊,沒有你這樣的。上次又不是我的錯,明明是你聽差了。你把我摔的爛桃似地,不是兩清了嗎,怎地還記仇。你可不能娶了媳婦,就把兄弟們當土踩啊。」

    「明天正好有空。」齊攸不為所動。

    「哈哈哈!」康郡王豪爽地大笑三聲,攬過齊攸的肩膀,低聲道,「兄弟,是我錯了還不成嗎?」

    齊攸又斟了杯茶,康郡王接過去,臉上嬉笑的神情一掃而光,「這次你辦差事回來,聽說陛下很是嘉許。你那原來的打算?」

    「沒有變。」齊攸簡單道,「我父親已經同意了。」

    「那陛下的意思?」

    「已有五六分了,還要加把柴。」

    …………

    齊攸看著夕陽西墜,從懷中掏出懷抱看了一眼,便站起身,「時辰不早,該回去了。」

    康郡王知道齊攸有安排,也不挽留,只打發人去請康郡王妃和荀卿染出來。

    「放心,今天這件事,別人我一概沒有告訴。就是鸞玉,我也只說是你們夫妻偷空來賞梅。」

    齊攸拱拱手,他和康郡王是髮小的交情,知道康郡王是個在大事上心裡有數的,很值得信賴,他們之間並不需要道謝的話。

    …………

    齊攸和荀卿染回到齊府時,已經天近傍晚。因齊攸早就安排妥帖,荀卿染也不著急。

    荀卿染在二門下了馬車,和齊攸一同往內宅來。

    「給四爺、四奶奶請安。」旺財家的迎面走來,屈膝萬福,陪了滿臉的笑,「四爺、四奶奶出門,怎麼沒招呼奴才跟著伺候。」又伸了脖子看那馬車。

    「四奶奶這是從……,唉呦,這梅花開的真俊,不用說了,肯定是康郡王家那梅園的。」旺財家的看到麥芽帶著兩個小丫頭,都抱著幾支臘梅,頓時眉開眼笑道。

    荀卿染含笑,「果然還是你有見識。正好你碰上了,幫我將這幾支梅花送給各個院子裡插瓶。」

    旺財家的趕忙上前接了幾支臘梅在手, 「奴才有什麼見識,只是這樣好的梅花,也只有郡王爺家有,也只有咱們四爺要的來。」

    荀卿染笑笑,打發了旺財家的,就回寧遠居來。

    宜年居

    容氏倚在榻上,看著几案上花觚內開的艷麗的紅梅。

    「……那邊都安排妥當了?」容氏問坐在腳踏上的姜嬤嬤。

    「四爺安排的,必是極周到的。老太太放心吧。」姜嬤嬤道。

    「我也想放心,只是……」

    「老太太一心想的是齊家,是齊家的子孫。既然四爺願意接手,老太太正好少操些心,保養身子要緊。」

    「這幾個孩子啊,若都和老四一樣,我睡著都要笑醒的。」

    「幾位爺都是孝順的。」

    容氏嘆了口氣,「染丫頭那,你怎麼看?」

    姜嬤嬤沉吟片刻,「四奶奶,人是極好的,處事公道,有手段,只是心腸太慈軟了些,卻還曉得大局,知道分寸的。」

    「心腸慈軟,誰生下來就是硬心腸那。」

    「老太太說的對,四奶奶年紀還小,還沒經過事那。老太太慢慢教導著,四奶奶是明白道理的。」

    容氏閉上眼睛,喃喃自語,「老四能為她這樣,倒讓我吃了一驚。原還怕她攏不住老四的,現在卻有些怕了。……這人,是不是都難逃一個命字?攸兒……」

    容氏的語音極低,姜嬤嬤只恍惚聽得情痴、宿命、冷情。

    「四爺是老太太身邊長大的,他的脾氣老太太最清楚。說冷情,是對別人,對家裡人,四爺卻極有擔當。」

    容氏似乎並未聽見姜嬤嬤的話,半晌才睜開眼,「月牙兒那丫頭如何了?」

    「說是早上起來哭了一會,後來就好了,只是還有些認生。奴才瞧著,性子也還柔順,倒不是個沒規矩的孩子。」

    「那兩個丫頭雖然妥當,終究年紀小了些。還是要麻煩你。」容氏對姜嬤嬤道。

    姜嬤嬤從腳踏上站起來,恭敬地的答應了,「老太太還是心慈,疼這孩子,這是她的造化了。」

    年尾,齊府內外早掛起了大紅燈籠,到處披紅掛彩,年味十足,就是下人們得的賞錢多了,臉上也喜氣洋洋,說話走路都比平時利落。

    前院一間小書房內,氣氛卻和外面的有些不同。

    「你都打聽准了?」齊修捻著酒壺,問站在面前的羅平。

    「奴才打聽的真真的。是二奶奶身邊的冬兒姑娘,特意吩咐請的那張太醫,根本就沒去請蔣太醫。這兩天奴才到那張太醫家附近走了走,都說張太醫發了一筆財,還買了個十三歲的小妾進門。」

    齊修啪的一聲將酒杯摔在地上。

    「果然是這樣,那天我也被她騙過了,為她掉了眼淚。結果又被她給算計了。只可憐我那苦命的望月兒。怎麼就這個時候撞了上來,疼殺我了!」

    「二爺,輕聲些,保不齊二奶奶的人在暗處看著二爺。」羅平賊兮兮地到門口向外張望了一番,才又掩了門回來。

    「二爺是個情重的人,在奶奶跟前,就吃虧了。」羅平從地上拾起酒壺,放到桌子上。

    「你在說說你柳奶奶葬在何處了?」齊修紅著眼睛問道。

    「是葬在家廟的墓地里。奴才怕人認出來,一開始沒敢太靠前。後來他們葬了柳奶奶,奴才才偷偷上前,已經做了記號。可憐柳奶奶,被說是暴病,燒的只剩下灰了。」羅平說著,瞅著齊修的樣子,也拿袖子抹了抹眼睛。

    齊修心中大痛,不覺掉了幾滴眼淚。

    「二爺還是別掛了幌子,這大年下的,讓人看見,傳到二奶奶耳朵里,又要有場氣生。」

    「現在她是金寶貝了,誰都碰不得她了!」齊修氣道,「早晚有一天,讓她知道我的歷害。」

    「二爺息怒。二爺這兩日傷了心,不如偷空到杏花巷那邊去逛逛,散散心。」羅平陪笑道。

    「那有什麼好玩?」齊修想起那邊是玩膩了的,因而並不在意。

    「二爺,奴才聽說,那邊新開了家酒樓,請了幾個唱曲的,都是江南採買來的,還沒開張,聽說很有幾個可人兒。」羅平湊到齊修耳朵邊,諂笑著道。

    齊修便有些心動,「那就去看看?」

    「二爺去了,保證不會後悔。」羅平擠眉弄眼,心裡盤算,那月香樓新近調教了幾個唱曲的,其中一個與柳氏有五六分相象,趁著齊修這股熱乎勁,或許能窩盤住了齊修。那樣,他這個牽線的也能從中,嘿嘿,羅平的手在袖子裡興奮地捻著,似乎已經有大把的銀票落在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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