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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48:29 作者: 風弄
    趙亞的心越縮越緊,鍾指到九點。

    每次張瑞說來,一定在八點以前,他有早起的好習慣。

    趙亞不安地抬頭,藍色的天空讓他更加不安。

    飛機划過天空的景象在眼前掠過,那自由的遠去的機器鳥,載著眾多的希望一去不回。

    張瑞會來吧?

    鍾慢悠悠走著,走得再慢也移到十字上了。

    趙亞又拿起電話,按下重撥,悅耳的按鍵聲自動響起。

    「您撥叫的用戶現已關機……」

    廣東話、普通話、英語,都重複著同一個意思。

    時間太任性了,它開始忽快忽慢,趙亞艱難地熬著每一分鐘,可猛一抬頭,已經十二點。

    被拋棄的感覺那樣強烈,無法忽視。

    於是一切出奇安靜,象地震前最溫柔的一刻。

    心空蕩蕩起來,趙亞皺眉,他憎恨自己的不安,也憎恨自己無法壓抑的胡思亂想。

    張瑞為什麼要關機?

    也許他不是自願的,誰能關了張瑞的手機?也許有某人要和張瑞談談,不受外人打擾地談談,象當年若琳阿姨和徒顏那樣談談。

    趙亞不知道若琳當年是在哪裡,怎麼樣和徒顏談的,但他能清晰地感受那份沉甸甸。

    現在,輪到張瑞。

    什麼時候談完?趙亞再三抬頭看鐘,指向三了。

    三點,張瑞等於已經消失一天。趙亞答應他搬家,請了假,結果他失蹤了。

    趙亞自嘲地笑,笑聲乾澀。

    秒針滴答滴答走著,每當無人的時候它便囂張,在趙亞肉呼呼的心上輕輕鬆鬆地走著,毫不把趙亞被煎熬的樣子看在眼裡。

    張瑞會不會,就這樣從此消失?一個念頭闖進來,趙亞認為這個念頭真可笑,但他猛然打個寒戰,轉身朝房門跑。

    消失,忽然消失的張瑞……雖然不可思議,雖然昨晚才笑著通了電話,雖然有那麼那麼多的甜言蜜語,但要斷裂,也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趙亞毫無安全感。

    誰能保證張瑞不會忽然打個電話過來,沉聲說一句「亞亞,對不起,我準備出國。」

    或者張局長打個電話來:「趙亞,我家張瑞已經上飛機了。」

    現代交通發達,現代人行動果斷迅速,誰也說不準。

    乾脆點的,連電話也不用打,瀟瀟灑灑去吧。

    趙亞被這些盤旋在太陽穴的想法逼得喘不過氣,他不知道該去哪,但用力地扭動門把。

    剎那間眼帘一跳,某個身影恰好出現在門外,似乎正在按門鈴,門忽然打開,那人愣住了。

    張瑞?驚喜在心裡閃電似的為焦躁撕開一個宣洩的裂口,趙亞的眼睛來不及露出笑意,即刻沉澱出不安和愕然。

    不是張瑞。他失望地呆站著,而且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阿姨……」蠕動著嘴巴,趙亞沒有精神控制自己的表情,他懷疑自己的面部曲線正在扭曲。

    不速之客。

    居然是她。

    若琳還是若琳,屬於阿姨的溫柔氣質始終沒變,連掃在趙亞臉上的目光都還是那樣慈愛,充滿感情。

    隔著一條看不見的線對視許久,若琳才喊了一聲:「亞亞。」包含了許多東西在內的兩個字。

    為什麼會忽然出現?趙亞困惑地看著若琳,他渾身不自在地後退,顯得手足無措:「請進。」

    若琳輕輕跨進門,打量亂糟糟的單間。

    「我正打算搬家,很亂。」趙亞心虛地解釋。

    也許不是心虛,他只是不安,這個時候,若琳只會代表不祥。他清楚記得若琳曾經扮演什麼角色。

    「請坐,喝點什麼?」趙亞把報紙從沙發上掃開:「冰箱裡只有啤酒,沒有人喝果汁,所以沒有準備。茶……哦,還有一點茶葉,我去泡。」

    若琳柔和的目光一直停在趙亞臉上,她象有許多說不出的話,不得不借用目光表達。看見趙亞慌慌張張翻找茶葉,若琳才開口:「亞亞,讓阿姨好好看看你。」

    趙亞訥訥地靠近。

    亂糟糟的房子,亂糟糟的心情,老天爺總愛讓一切高cháo迭起,不是死水一潭就是浪頭一個比一個高的打過來。

    張瑞不見蹤影。

    而徒顏……徒顏兩個字蹦得那麼快,趙亞想擋也擋不住。他偷瞥若琳,害怕她聽見自己心裡的聲音。

    「好久不見,阿姨還好吧?」趙亞左手搓著右手:「一直沒有空,沒有去看望您。我也是剛剛畢業,比較忙……對了,阿姨怎麼會知道我住的地方?」

    他瘦削的下巴還帶著小時候的影子,卻長高了不少。若琳認認真真看著,不放過任何一個微小的細節。她仿佛代替娟子在打量趙亞,可想起娟子,她一點也不感到欣慰。

    娟子,你該多恨我。

    「你一走,好多年了。」

    趙亞慚愧地點頭,閉著嘴。隨意一個字,都會牽扯起當年的心痛心碎。

    若琳也找不到話說,她相信娟子在天有靈,一定會痛恨她唾棄她。

    「為什麼一聲不響地離開?」

    趙亞略略回神,轉動眼珠看著她,那目光象針一樣刺到肉上,若琳居然不自禁退了退。她苦澀的,認罪似的笑:「我……一直沒有真正的找你。」

    趙亞的目光太清澈,象鞭子一樣抽打著。

    「我收到你寄給我的錢,可你已經走了。房子賣了,學也退了,我好幾天站在你們家樓下,想看看你會不會回來拿東西……」若琳覺得趙亞眸子裡儘是瞭然,儘是冷冷的譏諷,她懺悔似的伸出雙手,握住趙亞:「可我知道,我並沒有真正地打算把你找回來。我本該好好照顧你的,那個時候……」

    「阿姨,別說了。」

    「不不,不是的,亞亞,你聽我說。」若琳含著憂鬱的眼睛閃著朦朧的淚光:「徒顏那時天天打電話回來問,他偷偷跑回來一趟,我打電話去要他爸爸看著他。我對他說,你和你的同學張瑞在一起,我說你過得很好,我說你並不想見他。我知道應該找你回來,好好照顧你,可是我害怕見到你,你不會明白我有多矛盾。我象心裡燒著一盆毒辣的火,我無法再忍耐下去,我跟自己說要找到你,把一切都告訴你。」

    這算不算開門見山,坦然心交,在這麼漫長的啷啷蹌蹌後。

    趙亞微微蹙眉。

    他的心並沒有針扎一樣的疼,象被人施了麻藥搬上手術床,他睜著眼睛,無動於衷地看著醫生劃開自己的肚腸,挑穿血管。

    一點也不疼。

    「亞亞,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娟子。」若琳無法控制地掉下眼淚,趙亞的印象中她一向堅強,溫柔,可現在她哭得如此哀傷,仿佛得不到趙亞的原諒她會一輩子這樣哀傷:「請你原諒我。」她滾燙的眼淚滴到趙亞手上。

    趙亞輕輕抽回被若琳握住的手,扯了一條面紙遞給若琳。

    他平靜地說:「您說的沒錯,我和張瑞在一起了,我們很好,很快樂。」

    若琳似乎得到安慰,抬頭看著趙亞。

    這是一位母親,不過是一位母親。而且,她是徒顏的母親。

    保護一個,捨棄一個,原本就天經地義。

    「你原諒阿姨嗎?」

    「這些事,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趙亞從容地看鐘:「張瑞也該下班了,要不要一起吃飯?」

    「不,我該走了。」

    若琳在門口再次握住趙亞的手,盯著他的眼睛問:「真的不恨阿姨?」

    「不。」

    「一點也不?」

    「一點也不。」

    「亞亞,阿姨希望你可以永遠快樂。你真的快樂嗎?」

    趙亞認真地說:「真的快樂。」

    若琳長長嘆氣:「那樣的話,我就放心了。我以後,能常常來看你嗎?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可以……」

    「阿姨。」趙亞忽然輕輕打斷她的話:「徒顏要回國了嗎?」

    若琳表情微滯,她看著趙亞,抿嘴,鄭重地點了點頭:「對,那孩子要回來了。」

    「他還好吧?」

    「跟著他爸爸,畢業了,發展得不錯。」若琳帶著點小心地說:「他……也許會帶個女孩子回來見我。」

    趙亞深深凝視著若琳,忽然淡淡笑起來。

    「阿姨,你看,」他在若琳面前倜儻地轉身,讓若琳看清楚他高挑的身子,然後面對若琳站直,帶著驕傲說:「亞亞已經長大了。」

    「對啊,孩子們都大了。」若琳用微不可聞的聲音感慨。

    「見到徒顏,告訴他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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