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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48:29 作者: 風弄
「大媽,您幫我看一看亞亞,我一會就回來。」
一小會,他氣喘吁吁地回來,手上拿著一瓶五糧液。送走了大媽,他把五糧液倒了一大杯,遞到趙亞面前。
「喝吧。」
趙亞疑惑地看著他。
張瑞皺眉:「你喝啊!」他索性不等趙亞,把杯子抵在趙亞嘴邊,輕聲哄著:「張嘴,喝下去就睡得著了。」
趙亞乖乖張開嘴,一股熱辣辣的東西順著喉嚨下到腸胃,嗆得他連連咳嗽。
「怎麼了?對不起,我倒得急……」張瑞手忙腳亂幫他拍背。他覺得自己的主意似乎不妥,可這也是他唯一可以想到的辦法。
趙亞咳了半天,臉卻真的紅潤了點,一陣暖流在肚子裡打轉。
張瑞正要把五糧液收起來,趙亞忽然伸手,抓住了瓶子。張瑞詫異地看著他。
「這個挺好。」趙亞輕輕說,拿起瓶子,又往喉嚨了倒了一氣。這次有準備,沒有再嗆。
張瑞愣住,他從不知道趙亞酒量不錯。
一瓶五糧液去了半瓶,趙亞把酒瓶放下,扯扯嘴角:「你說的,喝了就能睡。」
「嗯。」張瑞不大確定地點頭。
酒勁上來,趙亞仿佛站不穩了,斜斜一靠。張瑞一個箭步扶住。
「亞亞?」
「頭暈……」
「我扶你到床上。」
把趙亞扶到床上,張瑞忽然捨不得放手。趙亞靠在他懷裡,沉沉的,眼睛半眯著,象一個失了神的小貓。這似乎是盼了許多年的鏡頭,如今從夢想驟然蹦進現實,連張瑞也生出玄妙的感覺。
他的心跳起來。
「亞亞?亞亞?」他懷著鬼胎低聲叫,盼趙亞應,又不想趙亞應。
趙亞嗚咽一聲,輕輕在他懷裡動,似乎要轉身。張瑞忙抱緊了,心突突跳著,象有貓爪在心裡撓,他低頭,緩緩地貼過去。
「你幹什麼?」趙亞睜著醉眼,迷茫地問。
夜幕已經垂下來,到處是黑的。光,從兩人的眼睛裡透出來。
張瑞問:「我親親你好嗎?」
趙亞不答,怔怔看著張瑞。他不確定自己該怎麼反應,推開他?摟住他?周圍死寂一般,黑漆漆的,寂寞的空氣包圍著他們。
「我想……親親你……」張瑞重複著,低下頭靠過來。
熱氣噴到臉上,徒顏的臉從腦子裡一閃而過,刺耳的剎車聲隨之而來。趙亞吃了一驚,猛然推開張瑞。
過分,太過分了。
這是什麼時候,死亡還盤旋在這屋裡等著他的眼淚,而他居然要和張瑞接吻。趙亞渾身被羞愧熱辣辣地燒著。
張瑞一臉慚愧地站在一旁。他乘人之危,不安好心,是個敗類。趙亞一定瞧不起他,會認定他開始的關懷和照顧都是有目的的。
「亞亞,我……」
「不!」趙亞象被觸碰的水螅一樣猛烈發應著,他用異樣的眼神瞅著張瑞:「你走,你快走。」
「我……你需要人照顧。」
「我不需要。」趙亞說:「讓我安靜一會。」他軟軟靠在牆角,「我醉了,我要睡覺了。」
他的驅趕平日絕不會起效,可這刻張瑞惡毒地痛恨著自己。他覺得自己卑鄙無恥,而趙亞理所當然迫切要他消失。
「請你離開。」趙亞說:「回家去。」
張瑞哆嗦著退了一步,他乞求地看著趙亞,可趙亞還是瞪著他,醉酒的眼睛微微泛出血絲。張瑞忽然絕望,他推開門,啷啷蹌蹌地逃走了。
大門關上的剎那,另一種寂寞撞上趙亞心頭。
關門的餘響似乎不絕於耳,趙亞甩甩頭,努力把當前的處境弄明白。
身邊沒有人,這會,清冷的空氣完全籠罩上來,象敵人圍上最後一個沒有倒下的戰士。而張瑞,竟真的走了。
趙亞忽然發冷,他伸手沒有目的地摸索著,想找點暖和的東西,手上一冰,原來抓到了五糧液的瓶子。順手旋開蓋子,他別無選擇,貪婪地倒了一大口。
熱辣辣和冰冷的滋味夾在一起,卻沒有絲毫融合,依然辣是辣,冷是冷,人如同浸在半冰半熱的水裡。
張瑞呢?
趙亞狠狠再喝一口,張瑞真的走了,這個叛徒。不知道為什麼,趙亞找到叛徒的字眼形容張瑞。他害怕,寂寞。
瓶子空空如也時,趙亞扔開瓶子,蹲下抱著頭,小聲啜泣起來。
都走了,沒有什麼是永久的。徒顏走了,張瑞走了,連自己算起來,都是經不住考驗的。最堅實的,該是爸爸媽媽的愛吧,可他們也離開了。
不是人對不起人,就是命運本身對不起人。
趙亞覺得從來沒有的失望,而全身都發熱、發冷,一陣一陣的。他想大吼著,叫點悲憤出來,最好把這棟樓房給震垮;可另一面,他最想被人緊緊摟著,只要有人肯要就好。
為什麼趕走張瑞?即使是張瑞,只要有人陪著,抱著,總也比這樣一個人強。恨完張瑞,他開始亂揉著頭髮後悔。
那麼堅決地叫人家走,你又哪裡有本事自己活著?
趙亞低聲哭著,在自己的哭聲中,他忽然聽見一聲「亞亞」,有人摸他的頭。
「亞亞,別哭。」
回來了?
趙亞還是輕聲哭著,可他心裡踏實多了,他迷迷糊糊地感到安定,象剛出生不久迷路的小貓蹣跚地找回自己的窩。
他哭著,乖乖地讓別人把他抱起來。熱的唇湊上來,毫不遲疑地吻了。趙亞沒有躲,他並沒有生氣,張瑞要吻就吻吧,其實並不是那麼要緊的事。
他們擁抱在一起,吻著,低低說著不著邊的話。五糧液的後勁也上來搗亂,趙亞覺得自己象在騰空跳舞,眼前五彩雲直飛。可暖洋洋、熱情的肢體接觸,他是記得的。
總算入睡。
凌晨醒來,趙亞睜眼就發現身邊躺了另外一人。腰酸背痛,昨晚的事想不真切,但還是會臉紅。他吸一口氣,覺得自己終於熬過來了。
「醒了?」
身邊的人轉過身,溫柔地撐起頭看著趙亞。視線交碰,趙亞驀然一震。
「是你?」趙亞脫口而出。不到十萬分之一秒的時間裡,他已經為這兩個字極度後悔。
徒顏滿臉的溫柔被這兩個字打得七零八落,太快的反應,令開始的微笑還恐怖地保留在嘴角。
氣壓驟沉。
世界若終免不了遭受上帝的審判,也許選定的時間就是此刻。
徒顏的神情充滿了驚訝、憤怒、悲痛、失望。
「那該是誰?」半晌,徒顏勉強從齒fèng里擠出幾個字,臉部的肌肉不成比例地扭曲著。
趙亞說不出話。腦袋轉不動,只會嗡嗡作響,嘴唇乾燥得不象話。
隔了很久,他問:「你怎麼從美國回來了?」
徒顏盯著他,目光刺得他不禁萎縮。他一字一頓:「我不該回來的。」猛然從床上翻下來,把衣服往身上一罩,快步出了房門。
「徒顏!」趙亞的心緊縮起來,他跌跌撞撞追出客廳:「別走,徒顏。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
客廳的門忽然從外打開,露出若琳疲倦的臉。她剛從番禺那邊趕回來。三雙眼睛碰到一塊,世界頓時靜止了。
「徒顏?你……」若琳的臉色,說不出的吃驚。她說了兩三個字,聲音忽然象被人關了喇叭似的全然失去。她看見徒顏亂七八糟的模樣,看見趙亞脖子上臉上的痕跡,什麼都明白過來。
「天啊……」若琳小聲呻吟著,軟軟一倒,靠在門上。
徒顏看見媽媽,臉上的曲線柔和了一點,小心地扶了若琳到沙發坐下。
「媽,我昨晚的飛機趕回來的。」徒顏說:「今天就走。」他的神色不容人反對的冷然。
趙亞心中一疼,閉上眼睛,摸索著回房,把門死死反鎖上。
一切都完了。一切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體育中心的糙地,藍天裡的雲,夜空的星,撫人的風,所有的過去與未來,都已經不見了。
舅舅終於在追悼會前趕到,一到殯儀館,就大聲著嚎哭起來,用勁拍打著存放屍體的玻璃棺,似乎要把死人拍醒。
趙亞臉色發青地站著,象有點痴痴的。舅舅哭過姐姐姐夫,一把抱住趙亞,男子漢大丈夫哭得比誰都凶。鄰居們,來追悼的朋友們都一個勁地勸。
哀樂響起來,忙了多日的若琳總算有機會大哭一場,對著娟子和藹的臉哭得一塌糊塗。她心裡痛著,不僅僅是好友的死,還夾著對孩子們的不放心。難言之隱這四個字在她心裡鑽來鑽去,搗得她疼。要是娟子沒死該多好,什麼事都可以商量。兩個媽媽,兩個兒子,一塊好好把事情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