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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41:46 作者: 金丙
    「為什麼這麼問?」陳之毅輕聲道,「我並沒有想什麼。」

    他只不過很想她,想她穿著拖鞋走在前面,吃著冰激凌悠閒自在,他就跟在她身後,只要遠遠看著就已經心滿意足。

    想她夜間住宿,一邊開房門一邊往邊上看,他住她隔壁,和她一起刷房卡,晚她一步再進屋,守護她到天亮,永遠都早早醒來,聽見動靜後馬上出門。

    想她有時候呆呆坐在海邊,背影寂寥纖弱,他很想上前抱抱她,可是他不敢,反覆告訴自己遠遠看著就好。

    想她在船艙里照顧他,很久沒見她這樣溫柔耐性,他希望郵輪永遠不會停下,可最後他還是弄丟了她。

    陳之毅眼眸微閃,笑道:「進去坐坐吧。」

    余禕擰眉:「不用了,我先走了。」

    她想要離開,剛轉身胳膊便是一緊,陳之毅拉住她:「別走!」

    余禕抽不出胳膊,僵持間說話聲音提高了一些,終於驚動了門內的人,大門倏地被拉開,有人驚訝:「陳警官,余禕?」

    余禕一怔,瞥一眼陳之毅,才朝門內人笑笑:「吳適。」

    棋牌室老闆娘的兒子吳適,長得又高又胖,今年已經三十出頭,患有自閉症,沒有一技之長,看起來呆呆傻傻,對陌生人永遠都不敢說話,他應該在儒安塘,而今他卻出現在這裡。

    他是樂平安的兒子,余禕的親哥哥。

    余禕想起最後一次去探望父親,父親苦笑,將過往告訴她,余禕哭得歇斯底里,無法相信事實竟然是這樣,她的父親從來都沒有背叛過這個家,只不過在有這個家之前,他的父親曾經有另一個家。

    那年樂平安才二十出頭,沒有遵從家裡的建議去從政,想要自己在外打拼,來到南方後他租了一間屋,一邊繼續進修,一邊打工準備創業。

    那時的老闆娘吳慧楠與樂平安差不多大,在附近經營一家小吃店,吳慧楠長得很清秀,做事勤快,雖是孤兒,性格卻格外慡朗,樂平安時常光顧,一頓飯的時間也漸漸的從十分鐘變成了半小時,又從半小時變成了一小時,兩個情竇初開的年輕人漸漸相愛,吳慧楠替樂平安打理家務,樂平安努力創業養家餬口。

    半年後他將吳慧楠帶回家,自然遭到全家人的極力反對,門第相差太大,誰也接受不了,樂平安卻一意孤行,回到南方後就與吳慧楠登記結婚,婚後生活還算美滿,可是婚姻不能只有衝動,愛情不能供給一起。

    樂平安當初愛吳慧楠大大咧咧風風火火的性格,婚後這種性格卻成累贅,他三天兩頭就能見到吳慧楠叉著腰站在小吃店門口潑婦罵街。

    吳慧楠當初愛樂平安文質彬彬有文化,婚後卻發現文化不能當飯吃,文質彬彬是軟弱的表現,她不耐煩整天見他抱著書本,更討厭他談論商業或者政治。

    他們這才發現這段婚姻是個錯誤,衝動過後就是悔恨,吳慧楠執意離婚,樂平安放她離開,之後兩人再也沒有踏入過那座南方城市。

    直到余禕十六歲那年,樂平安接到一通來自遠方的電話。

    客房的地板上散落著一堆撲克牌,吳適似乎終於找到了愛好,對撲克牌愛不釋手,平時要他開口比登天還難,今天他卻十分積極:「我會贏錢,贏很多!」

    他從口袋裡掏出籌碼,這些籌碼都是他今天贏來的,還沒有換成美金,他只對陳之毅說話,對余禕有些愛理不理,「陳警官,給你一個。」他將一個籌碼遞給陳之毅,陳之毅笑著接下,說了一聲謝謝,換回吳適一個羞澀的笑容。

    余禕眼眶微熱,心頭有些酸疼。

    三十多歲的大男人,不懂得生活自理,吃飯需要人親自送去,遇事只會大呼小叫的哭鬧,電視裡出現的自閉症小孩總是很厲害,有的人擅長音樂,有的人擅長繪畫,她真的一直以為所有有殘缺的人都會有某方面的強項,直到見到吳適後她才發現自己被騙。

    這就是她同父異母的親哥哥,從來都不知道生父是誰的親哥哥。

    吳慧楠生性好強,離婚後來到瀘川市,才發現自己已經懷孕,她當時對那段婚姻厭惡透頂,更不想再見到樂平安,索性決定自己一個人生下小孩,後來小孩出生,她愛到不行,再苦再累也不想去找樂家人,她怕小孩被人搶走,而她根本沒有實力與樂家對抗。

    吳適起初沒有戶口,吳慧楠在瀘川市重開小吃店,站穩腳跟後就開始奔波戶口一事,她運氣好,遇到了一個好心人,幫助她良多,替她解決了戶口,幫她趕走來小吃店裡鬧事的人,這個男人會撐起半片天,雖然沒有多少文化,卻行事魄力,吳慧楠終於再婚,婚後生下吳菲,她有一個不嫌棄她二婚,將她視若珍寶的丈夫,兒女雙全,家中條件也越來越好,她以為自己苦盡甘來,可惜好景不長。

    吳適已到了開口說話的年齡,卻連爸爸媽媽都不會叫,一直到七歲入小學,他還是像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不會叫人,不會和小朋友玩耍,吳慧楠想,乾脆就這樣吧,她也不貪心不多求,丈夫仍舊疼她,女兒也乖巧聽話,一切仍舊很美好。

    余禕想起樂平安在監獄裡對她說的話,「慧楠的丈夫,在小適十二歲那年過世了,她一個人挺了過來,也知道我早就已經結婚,根本就不打算來打擾我,可是小適後來生病,那年你十六歲,他二十二歲,慧楠無法籌到這筆錢,她打聽了很久,才打聽到我的聯絡方式,我才知道自己有一個兒子……」

    樂平安眼中有淚,不忍讓余禕瞧見,「我沒有瞞著你媽媽,你媽媽也偷偷氣了兩個禮拜,慧楠一輩子都沒有求過我,她只是希望我救救你的哥哥,並且不要打擾她的生活,所以我誰也沒告訴,你的爺爺也不知道他有一個孫子,我也沒有告訴你,你年紀小,我怕你多想。」

    余禕深呼吸,將眼淚逼退,看吳適坐在那裡一直玩牌,她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陳之毅已經抽出紙巾,攥在手上沒有遞給她,眼淚在余禕的眼眶中打轉,她明明很脆弱,為什麼不能在他的面前哭一回?

    陳之毅道:「你離開儒安塘之後,我去過老闆娘家裡,見到了他們很多年前的全家福。」

    當年老闆娘還沒有這樣老,吳適也並沒有變胖,他的五官很出色,繼承了父母全部的優點,與現在的他判若兩人,眉眼間似曾相識,陳之毅猛然想到,這就是樂平安年輕時的樣子,他見過樂平安三十多時的照片。

    余禕突然笑了笑,視線仍舊看向吳適,「對,我也見過老闆娘家裡的照片,吳適是一場大病才變胖的,我爸還沒見過吳適的長相,老闆娘太潑辣了,不允許我爸接近他們,她怕吳適會被搶走。」

    余禕從來都料想不到,這樣一個在外人看來吝嗇貪財的老闆娘,竟然甘願捨棄榮華富貴,守著這樣一個自閉症的兒子大半輩子,是否每一個人都有兩面性,老闆娘在外如此潑辣,在家中卻是最慈愛的母親,她如今只是一個開棋牌室的小老太太,曾經的她卻青春活潑,被來自北方的樂平安愛過。

    誰能想到,堂堂樂平安,居然曾經愛過這樣一個女人?

    余禕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她差點就要忘記自己去年的旅途,她那時在鄉村支教,每天都坐在山頭看綠樹白雲,周圍的小孩總是髒兮兮的,笑起來沒心沒肺,她的哥哥是否也曾經是這個模樣?

    余禕撿起地上的一張撲克牌,慢慢走近正到處找撲克的吳適,把撲克牌遞給他,又一聲不吭的走回陳之毅身邊,冷聲道:「你把他帶來柬埔寨做什麼,他是我的哥哥又怎麼樣?」

    「不是我帶他來,老闆娘抽中了三張柬埔寨的機票,讓他妹妹和妹夫跟他一起過來,我在這裡和他們巧遇。」

    余禕哂笑,終於轉頭看向陳之毅:「你要我相信你?」

    陳之毅笑嘆:「唔,我現在跟他們很熟,就是這樣。」

    余禕斂下笑,正色道:「陳之毅,我們認識了十年,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你那天離開了,就不該再出現,現在更不該把吳適帶來這裡,我不想打擾吳家人的生活,你如果真的在意我,請你不要再傷害我。」

    陳之毅垂頭看她,她的氣色很好,下巴仍舊尖尖,穿衣打扮不再是T恤牛仔,長裙很漂亮,他們已經認識了十年,他似乎浪費了太多時間。

    陳之毅低聲道:「我不會傷害你……」

    還沒說完,門鈴突然響起,陳之毅頓了頓,笑道:「吳菲回來了,你可以跟她打個招呼。」

    他走去開門,留下余禕一人站在原地,余禕仍舊看著吳適玩耍,眉頭緊緊蹙起,心中有些煩躁,等了一會兒見門口沒有聲響,她不由奇怪,轉身朝門外走了幾步,突然怔在半途。

    魏宗韜立在門外,面沉如水,嘴角卻微微勾起,瞟了一眼門內,低沉沉道:「一一,出來。」

    ☆、第70章

    陳之毅擋在門口,察覺身後的人在慢慢靠近,他垂了垂眸,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余禕道:「陳之毅。」

    她已走到門邊,與魏宗韜只剩一人之隔,三人離得太近,陳之毅個子又高,她已經看不到魏宗韜,她又說了一聲:「陳之毅。」

    裡間突然傳來聲響,吳適拿著撲克牌往門口跑來,奇怪的喊了一聲:「陳警官?」

    他打破僵局,陳之毅突然幾不可見的笑了笑,側了一□,讓出過道,余禕看他一眼,擦身走到了門口,小聲道:「我希望他們旅途愉快。」

    魏宗韜瞥了一眼裡間高大肥胖的身影,等余禕仰頭看來,示意他走,他才收回視線,不緊不慢的跟在余禕身後。

    過道不長不短,片刻就拐彎出去了,魏宗韜倏地加快了腳步,扯了扯領口徑直走向電梯,他的步伐邁得太大,余禕愣了愣,只能小跑跟上,跑到電梯門口,見到他面色陰沉,領口已經被扯松,酒店外炎熱的空氣似乎滲入進來。

    電梯的數字在緩慢上升,升一檔就停一停,不知要在這裡等多久,余禕醞釀片刻,說道:「我不知道陳之毅在這裡。」

    魏宗韜冷聲道:「想要找人,沒必要跟我撒謊。」

    早前余禕回到客房後情緒就已不對,魏宗韜對她的了解,遠勝過她以為他對她的了解,余禕在他的面前做不了任何偽裝,剛才她說想再逛逛,魏宗韜坐進電梯後又走了出來,遠遠就見到余禕隨陳之毅走進了客房,他在走廊上抽完一支煙,終於走去摁響了門鈴。

    一支煙的時間已經足夠長,他的怒火也愈演愈烈,電梯門「叮」一聲打開,裡面有四五個乘客,魏宗韜一言不發跨進去,余禕趕緊跟上,一路沉默直達樓層,出了電梯後魏宗韜的步子仍舊邁得極大,余禕跟在他身後,發現這才是他平常的速度,如果他不等她,她跟上去會很累,但每次兩人走在一起,她從未有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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