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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32:36 作者: 燕尾桃花
山洞並不遠,不過行了十幾丈便被一堆高高枯草攔住。
撥開枯草,可見半人高的洞口。沿著洞口而入,裡頭漸漸開闊,有兩間房大小。
地上散布了些石塊,在靠近洞壁之處留著些許前人曾生過火的痕跡,甚至在一塊石頭背後,還整整齊齊存著一摞樹枝。
可見曾有人在這洞中短暫居住過,持續時間雖不長,卻也絕不短。
薛琅跟著獼猴探洞隧,得到的那面絹布,便是在洞前。
一捧篝火燃起,將這洞中的冷意漸漸驅散。
薛琅在火堆邊翻烤著兩塊炊餅,烤熱的炊餅漸漸散發出胡麻油的香氣,他遞給她一片,不留痕跡地打量著她的神色,低聲道:「等天明,我便帶你尋找上去的路。」
她接過炊餅,倏地一笑,「作何如此看我?我好得很。」
又主動道:「當年阿耶既已存了柴火,怕是在此洞中居住不短。這萬丈的深淵,有得你我爬了。」
他撫一撫她的發頂,「留在此處也好,你我做一對野人夫妻,與獼猴比鄰而居。」
她不由一笑,「說不得過上幾年,你便能訓得獼猴們衝鋒陷陣,替我等開拓疆土。」
他微眯著眼眸,「若真有那一日,自是不能再打仗,我只帶著你攀樹結繩,栽花種田,當一對逍遙谷主。」
「那般會不會太過單調無趣?」她不由問。
他搖一搖頭,「有你陪伴,怎會無趣。」
話頭忽然在這裡停下。
薛琅看了她一陣,忽然往前傾身,便輕易吻住了她。
那是食髓知味的妙感,令人流連忘返,不願回頭。
待他終於從她唇辧離開,看著她緋紅面頰上一對眼眸霧氣繚繞,不由將她擁在懷中,深深喟嘆:「真想與你儘快成親……」
枯柴在火堆里畢畢剝剝,她本是臉皮極厚的女紈絝,卻在此時羞澀難耐,扯出個賞景的藉口,邁著方步往洞中各處去打量。
他不由微微一笑,方將放涼的炊餅重新放在火邊烘烤。
待將將翻了個面,便聽得身後忽然傳來「咦」地一聲驚喚。
他忙回首,只見她正站在這山洞的最裡頭,湊在洞壁邊,不知有了何種新發現。
他放下炊餅,撿了根燃著的柴火,到了她跟前。
她回首看著他,面上的旖旎之色已褪得乾乾淨淨,懷著幾許怔愣,低聲道:「牆上有字……」
他當即將柴枝靠近洞壁,但見憧憧火光的映照下,於坑坑窪窪的石壁上,隱隱現出數行字來。
因是於凹凸岩石上刻字,寫字之人的筆跡已有變形,他依然認出來,這是崔將軍的字,密密麻麻刻了近整面山壁。
「吾經於此,陷於天坑,做多方嘗試,仍難出坑……」
後面的一大片,都是對崔將軍所嘗試過的路線的羅列,足足有十幾條路線,涉及五六十洞隧,可見崔將軍當年落於此坑中,怕是至少逗留了半月有餘,方才離去。
按照這字上所言,他同嘉柔受獼猴相助而行的路徑,是崔將軍做過的無數次的探索,最終尋出的最接近生路的那一條,卻因「萬丈峭壁不生一草,無處著力,縱已竭力攀爬數百丈,卻仍掉落。」
他不由垂首去看嘉柔,但見她面上神色已變,便牽住她的手,安慰道:「崔世伯後來是出了天坑的,這洞上字,只是他尚未得救時所留。」
她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知曉……」
他更緊地牽著她,繼續往下看去。
「吾一生戎馬倥傯,便是即刻赴死也無愧於天地,卻有三大憾。
一憾有愧耶娘生養之恩,不能於膝下盡孝。
二憾有愧髮妻相守之情,不能與她共白首。
三憾有愧小女孺慕之思,不能看其長大成婚。
吾離開長安,遠赴西域時,阿柔尚只垂髫小兒,阻在馬前相問:『阿耶,你何時同兒鬥蛐蛐?』數萬兵馬在前,吾著急離去,只搪塞她『明日歸來』。
此後明日無數,吾皆輾轉反側,自疚難平。
吾一生關懷過若干稚童,撫育過許多戰友遺孤,最少陪伴的卻是阿柔。吾總以為終會有一日能與家人團圓,父女相聚,屆時事事於她操心,時時探問寒暖。然未曾想陷於此坑,難尋生路。
吾遠離長安時她只得六歲,如今不足十歲年華,離議親成婚尚有數年。她自幼活潑生趣,天真爛漫,吾從不以世俗禮法束其天性。若到議親之年,男子不能縱她逍遙自在卻要將她束於內宅、不能欣賞她生機明快卻強求她舒雅嫻靜,皆不是良配。
吾心中本有一人選,文韜武略,胸有丘壑,從軍於西南。罷了,阿柔的親事該由她親選,白身官宦,唯她心悅耳……」
崔將軍的留話,在此時戛然而止。想來後頭便獲救,離開了此洞中。
薛琅心中慨嘆久久難平。
他回首看著已淚痕滿面的嘉柔,輕輕給她擦去淚,將她擁在懷中。
他猶記得敖包節時,她尋北庭都護府的趙將軍詢問崔將軍戰前最後一封信的內容。聽聞只是商議聯合剿拿巫醫、並請趙都護協助尋親,她面上曾有濃濃失落。
彼時他不明為何,現下卻懂了。
當年大戰來得突然,崔將軍給趙都護的那封信,並非他的絕筆。
這石壁上的字,才是他的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