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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32:36 作者: 燕尾桃花
白雲寺極快被它甩在身後,西斜的日頭也追不上它的步伐,它鼻中噴著白氣,腳下不停,將深深蹄印留在沿途積雪中。
不知疾馳了多久,但見前頭忽然出現兩道黑影,黑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它瞬間一聲嘶鳴,更快往前奔去,直到其中一人忽然大喊:「大力?」
它當即以一聲「格爾嘎」作為回應,瞬間調轉方向,便往來路疾馳。
馬上的薛琅與李劍震驚之餘,縱馬便追。
暮色四合時分,二人終於到了那地洞邊上。
凹下去的雪坑還是剛開始的模樣,再無攀爬痕跡,可見掉落下去的人並未靠自救而爬上來。
丟一個石塊進去,那咕嚕轉動之聲持續許久,方才止歇,不知究竟深幾許。
薛琅心急如焚。
出行途中,嘉柔一向與大力秤不離砣。大力如今孤身一驢,且如此激動將二人引來此處,只有一個可能:
阿柔掉入此洞中,尚未爬出來。
大力依舊在周遭煩躁不已來回蹦躂,他匆匆同李劍正色道:「你回去搬救兵,第一向王懷安傳話,截停傳往河西四郡的信鴿;第二命他帶領二十精銳,帶夠焰火,前來此處以做接應。」
李劍忙道:「你三思,我此前修葺寺廟時,曾聽僧人提及此處天塹,言『錯綜複雜,如入鬼境』。不若等我帶人前來,我等一處商議過,一起行動。」
薛琅搖一搖頭。
他如何不知此處危險。
崔將軍當年掉入此處,極艱難才被救出。將軍簡短所撰一篇遊記還保存在都護府中,雖在戰時焚去泰半,可其間提及此處「岩脆若土,洞與洞相套、地底生樹」他猶記得。
上回中秋之前,他曾來此祭拜安西軍,便來看過此處。那時自無積雪,此處巨大凹陷長滿古樹,然古樹外頭一圈山石看似堅固,實則一踩便空。
阿柔掉落如此兇險之處,且已過了至少一個時辰,他如何能安心等在外頭。
他牽過大力,撫一撫它的腦袋,也不管它能否聽懂,同它一字一字道:「跟著李劍回去,我答應你,一定將阿柔帶出來。」
大力連續幾聲悲戚嘶鳴,卻終於停止蹦躂,李劍只得上馬,向薛琅抱拳一禮,一夾馬腹,帶著大力便如閃電竄出去。
漫天彩霞已往天邊涌去,四周靜地沒有一聲鳥叫。
薛琅撩起衣擺纏在腰間,從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捏在手中,站在那有百年古樹粗細的洞口邊,往黑漆漆的洞中打量幾眼,毫不遲疑縱身而下。
外間光亮轉瞬即逝,黑暗鋪天蓋地而來。他順著洞壁不停歇往下滑落,其間旋轉翻騰,不知已換了幾番方向。
一直到身子忽然騰空,他憑直覺屈身翻騰,幾個翻滾卸去力道,雙腳終於踩實。
周遭黑似深夜,沒有一點點亮光,空氣濕潤裡帶著絲絲暖意,全無地面上的寒冷。
周遭沒有一絲風,不知何處傳來窸窸窣窣的流水之聲。
他從懷中掏出火摺子,將其吹燃高舉。昏黃火光幽幽而起,只將周遭一團照亮。
然這一團已足夠令他心驚不已。
眼前是大小無數個地洞,小的有手臂粗細,大的依然如百年古樹樹身粗。
怪不得崔將軍的遊記中寫此處「洞與洞相套」,原來便是指此意。
落腳處濕漉漉一片,水一直流淌著,根本留不下任何腳印。
阿柔從上頭落下後,又去了何處,全然看不出。
他舉著火摺子往前幾步,終於在距方才掉下的洞隧不遠處,看見幾粒散落的渣子。
他揀起渣子,輕易在指腹捏碎,再湊去鼻端細聞,一點胡麻油的淡香探入鼻息。
炊餅?
是的,是炊餅。
新鮮的炊餅渣。
他心下當即一陣振奮,只這振奮卻並未持續多久。
在這炊餅渣子周遭,可見四五個皆可進人的洞遂,完全看不出阿柔掉落到此處後,又是繼續落入了其中哪一個。
他想像著她掉下來後,幾個翻滾,可能腦中仍然眩暈一片,便又落入了下一個洞遂。
他抬首看著方才掉下的洞口,比照著它的位置,選定了最近一個,用匕首在洞口很快刻了個四爪狼標,以便後頭救兵知曉他的蹤跡,便再不停留,吹滅火摺子,只往那洞中一跳,便再次順壁而下。
這一截似乎比最開始的一截更遠,時間更久,他足足在心中默念到九下,終於「撲」地一聲落了地。
落腳處泥濘不堪,卻並非完全黑暗。
頭頂高大的樹木遮天蔽日,難見蒼穹,卻仍有初升月華的幾許寒光瀉漏而下。
觸手去摸,地上竟是繁密的草叢,掐之鮮嫩,全然不是冬日枯草。
他當即吹燃火摺子,但見周遭果然蒼翠一片,無論是高樹與矮草,皆還是春秋模樣。甚至遠處樹上不知開著什麼花,十分嬌艷。
空氣又溫暖了幾分,微風拂面,如臨春夜。
他當即垂首去看腳下,這泥濘草地中有昔年枯枝,也有今歲果實,甚至還有他才留下的幾對腳印,卻唯獨不見再有他人的腳印。
他心下當即一涼。
這麼說,他竟選錯了洞口,與她錯過了?
可再順著來路爬上去卻萬萬不能了。
他仍抱著幾許僥倖,選了一處略微開闊處,舉著火摺子一邊往前,一邊高聲呼喚:「阿柔……潘安……阿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