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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32:36 作者: 燕尾桃花
她忙將大力系去遠處一棵樹下,匆匆跟上去。
王懷安一直行到那巷道最盡頭,停在最後一扇斑駁的木門邊,這才同她道:「她們今日都聚在裡頭。」
「有多少人?」
「大的有二三十個,小娃兒有三四十。」
她微微一怔,「如此之多?趙世伯他,能尋這麼多外室?」便是加上她阿耶,也到不了這般多吧?!
他只道:「先進去看看再說。」
她深吸一口氣,正要去敲門,聽見巷道後頭有人跟來,回過頭時,卻見是魏七郎。
魏七郎急匆匆道:「切莫衝動,謹防裡頭有歹人。」
將將話畢,已是站到她前頭,將她攔在身後,又將一把匕首塞進袖中,這才替她拍響了門。
裡頭原本便有些嘈雜,隔了好一陣,院門終於從裡頭拉開。
應門的是個二十來歲的龜茲婦人,面上卻沒有這個年歲女郎的鮮艷,歲月的痕跡過早的爬上了她的面頰。
一個留著鼻涕的三四歲的女娃兒抱著一隻髒兮兮的小木馬跑過來,好奇地打量著門口的三人。她面上有些龜茲的胡味,卻又不如本地人那般重,用一口極其流利的長安雅言問道:「你們尋誰啊?」
院中或站或坐的婦人們,皆齊齊看了過來。
嘉柔不由往前一步,魏七郎便閃身在一邊,只掌心仍按著袖中的匕首,不因這滿院的婦孺而松神。
那應門的婦人也站去了邊上,未曾阻攔她,面上掛著好奇打量著她。
她一步步往裡頭走,眸光從院中的婦人們面上一一掠過。
皆是二三十的龜茲婦人,衣著不甚光鮮,甚至很多都打著補丁。沒補丁的衣衫也洗的發白,早已看不出本色。
唯一相同的是,皆都洗的乾乾淨淨,並不是邋遢的婦人。
她上回無意中發現的「趙勇的外室」便在這些人中,正在檐下一張斑駁胡床邊,手持一截枯枝在地上劃拉著,給她的小阿郎教認字。
她不由近前,聽見那婦人指著寫出來的字,用大盛雅言一遍遍重複著:「長安……長……安……」
那小阿郎哼哼唧唧不願意學,只用吐火羅語問婦人,「阿爸何時來?」
婦人便溫柔安撫他:「很快便來了,你學不好字,怎麼好意思見阿爸?」
見她看過來,婦人未語先是一笑,方用同樣溫柔的聲音道:「這位郎君說說呢?已六七歲的娃兒,怎地能不認字?」
她想擠出點笑來,卻仿佛笑得有些嚇人,那娃兒防備地望著她,迅速藏去婦人身後。
這個時候,巷道里又有了腳步聲,很快便到了這門口。
她回過頭,但見趙勇正將薛琅往裡頭讓,口中熱切道:「薛將軍請看,此處是新尋的院落,兩日就能改成作坊,三十七人,做軍服人手夠。」
他一席話說罷,卻見薛琅抬首,眸光越過他,正正往院中一角望去。
他不由回首跟著望去,一眼便看見嘉柔一張嚴肅至極的臉。
「趙世伯,」她一字一句道,「難道,這些都是你的外室,這些娃兒,都是你的骨血?」
趙勇瞬間愣在當場。
她尋個木頭樁子坐下去,淡生道:「說說吧,你還有什麼秘密,藏得這般深。」
趙勇身子一晃,面上一陣倉皇。
他將這院中每張臉都望過去,透過她們,看到了許多許多舊面孔。
藏不住了。
不藏了。
早該有這一天了。
他轉過頭,看著嘉柔,「撲通」一聲跪在院中,「我有罪,是我,是我害了安西軍……」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我的女紈絝和大家期望的女紈絝有了偏差。
大家一路陪到這裡,我已經很高興了。
後面我會悶頭收尾,把自己的設定完整寫完。
第76章
碩大的院中鴉雀無聲, 連孩童都停止了嬉戲,只有趙勇平靜而絕望的聲音在院中迴響:
「……年底河西之地有些不太平,我們混進突厥人中的探子開始每三日送一回消息。最後一回忽然遲了一日, 崔將軍立時察覺出不對, 下令各處駐軍嚴守營崗,並開始集結隊伍。
曹氏懷胎八月,於那夜忽然發動。卿兒她阿娘當年便是產下她後便未醒過來,我生恐曹氏也那般。
那夜前半夜出奇的溫暖, 沒有一絲風。我明知崔將軍三令五申, 卻心存僥倖, 趁著將軍派我往崗哨打探消息時, 溜出去守著曹氏。
當夜三更, 小娃兒將將見了黑黝黝的腦殼頂, 突厥人五萬兵馬陡然前來……」
趙勇說到此處, 開始哽咽, 過了好一陣,他方續道:「我臨時尋到的接生穩婆錯手點燃了鋪蓋,房中開始起火, 久撲不息。後來忽然下起了冰雨,終於澆滅了火勢。我拼命往出闖, 外頭已是喊殺聲一片。誰知突厥人穿的皆是安西軍的軍服, 我慌忙下根本分不清是敵是友, 渾渾噩噩地揮著刀, 直到我自己也被砍倒……我以為我會跟著一起死,卻沒有。兩萬安西軍與龜茲八千羈糜軍, 只活了我一個。最該死的是我, 反倒是我活了下來……」
那夜的殘酷, 院裡的婦人們親自經歷,雖已過去五年,卻永遠不能忘記。有人開始泣不成聲,一而染十,整個院落嚎啕大哭。
趙勇涕淚滿面,看向薛琅:「那夜若我守在哨上,第一時間將突厥人到來的消息傳回去,安西軍便不會那般措手不及。若哪怕早一刻鐘知道突厥人的衣著,我安西軍也不會在沙場上那般被動……大都護,我有罪,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想著死。可我沒有臉去見他們,我的罪沒有贖完,我一閉上眼睛,便能看見那些兄弟們躺在血水裡,被冰雨凍在了一起……薛將軍,我有罪,我有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