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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32:36 作者: 燕尾桃花
他點一點頭,終於站起身來,瞥她一眼,「跟我走。」
啊?都說吃飽了,怎麼還要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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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朵似棉絮一般堆砌在天邊,同白茫茫的崑崙山連成一片。
日頭暖洋洋照下來,將風中的冷意也驅散。
嘉柔騎著大力,不疾不徐跟在薛琅的身畔。
她原以為他又要同昨日那般與她跑馬,未曾想今日騎速並不快。大力跟在黑馬身側,蹦蹦跳跳很是開心。
她時不時側眸看他,他面上依然冷峻,他不主動開口,她都不敢問他究竟要去何處。唯怕他忽然反問一句「不敢做此事,你是不是個男人……」
她不是個男人。
誰想當這個男人誰當去!
鄉野前路逐漸開闊,路邊時不時能見著新修的氈帳。有鄉民認出薛琅,紛紛從帳中出來,擁擠在路畔,高聲喚著:「薛將軍……安西軍……」
他面上的冷峻便散去,露出幾分和色,放慢了馬速,於馬背上抬手一揖,繼續往前。
又有一位顫巍巍的老阿嫲攔在了前頭,手中高舉起一隻缽,他便勒停馬兒,下得馬去。那老阿嫲卻是以一碗酥油飯來謝安西軍的救災之恩。
老阿嫲瞎著一隻眼,酥油飯里黑乎乎,碗也不甚潔淨。
薛琅半分不嫌棄,大口將酥油飯用盡,贊了一聲「好味」。阿嫲高興極了,返回氈帳再端出來一缽,卻是要遞給嘉柔。
那碗沿上沾著許多黑渣,也不是煤灰還是牛糞搽碗留下的草渣。她心中不由幾分翻騰,想要假裝慷慨大吃幾口卻很是有些艱難,正躊躇間,一直大手已探過來,從她手中將缽接過去,只同阿嫲道:「他已用過午食,我卻未曾吃飽。」
他又將那缽酥油飯吃得乾乾淨淨,將碗筷交還給阿嫲,贊其身子骨硬朗,方重新上了馬背。
她忙跟著翻上驢背,同阿嫲揮揮手,繼續跟著往前。
災後的鄉野離最初已是大變了樣。
積雪雖厚,卻厚在山野。道路已被清掃開,本是濕潤的土皮,在大日頭下曬了兩日,也早已乾燥。
留守在龜茲的鳥兒成群結隊在雪中啄著能尋見的草籽,野兔受到驚擾,忽然便從積雪中竄出來,一路狂奔到下一處藏身地,一忽兒就鑽進了雪中不見了身影。
微風迎面而來,似輕柔的鳥羽。
嘉柔長長吁了一口氣,轉眸去看薛琅,他的神色被這景色融化,雖依然肅然,卻少了一開始的冷峻。
她不由開口問他:「方才的飯,你不擔心裡頭有毒?」
他看著遠處過了許久,方道:「老頓珠的獨子,五年前大戰時,曾因給安西軍送信而被突厥人斬殺。」
她一時失語,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調轉馬頭,「回吧。」
回到城中時已是暮色四合。
夜風中尚帶著白日的點點暖意,民眾們皆擁上街市,重現龜茲城的夜的繁華。
晚膳進的是那間賣扁食的食肆。
巧得是,鄰桌又是一桌有情人。
男人給女人夾了一個扁食餵她吃下,女人便將一個精緻的荷包掛在男人腰上。
男人贊了一聲「手巧」,女人便似得了多大的賞賜一般,又害羞又得意。
嘉柔瞧了一陣那一對情人,再收回目光時,卻對上了薛琅那一雙烏沉沉的眸子。那眸中帶著些許的審視意味,又似混著很多很多的情緒在其間。
她不知怎地,忽然多了幾分百轉的柔腸,同他道:「你可是不開心?發生了什麼,可能說給我聽?」
他卻收回,只道:「可吃飽了?」
她便點一點頭。
他付了銀錢,瞥她一眼,當先轉身出去。
她識得那一眼的意思,是讓她跟上。她一咬唇,忙抬腳出了門檻。
外間已是萬家燈火,夜美得驚人,數不清的星子散落在潑了墨般的天際,一輪月便掛在星子最密集之處。
他腳步略緩,一直到她到了近前,方繼續往下走。
街角守著個賣糖人的攤販,她被吸引了目光,上前去瞧,但見那一捆草靶子上各種糖人令人眼花繚亂,光是風車模樣的便有好幾種,小人與鳥獸的更是各有幾十樣。
她一時不知該去選哪一個,他冷眼看著她犯難,向小販遞出一串銀錢,將那整棵草靶子都買過來。
小販未料到來客如此大手筆,連忙哈腰謝過,高高興興空身往家趕。
他這才冷冰冰道:「邊走邊選,莫阻著路。」
「噯,」她的開心來得輕易,連忙跟上去,將將選了一隻風車興高采烈拿在手中,掌心卻倏地刺痛。
她下意識「嘶……」了一聲,他已先攥住了她的手腕,拽著她到了檐下,借著燈籠的光去細看。
玉白的掌心間,是細細一根竹刺扎在上頭。他未曾停留,下一息便勾了腦袋。她只覺掌心陡然一股溫熱,待他再抬手,那竹刺已不見。
她望著他的唇,面上頓時緋紅一片,滿心皆是昨夜在湯池中的情景。
他帶著水汽向她而來。
他的指腹在她面上蜿蜒。
他的眼眸中看不清的神色氤氳纏繞。
她的心砰砰作響,他卻忽然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身便走,只那手卻還牽著她。
她心知他牽的是潘安,並不是她崔五娘。她忽然便有些痛恨潘安,腳下一慢,他已回了首,眸光還是那般冷峻,「未曾吃飽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