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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32:36 作者: 燕尾桃花
「可自進了西州, 大都護一日比一日性子好, 再未那般嚴苛過。此前不是傳聞大都護要同潘安定親?可是大都護同潘安兩個不成了?」
「沒有的事, 兩人今兒在城裡遇上, 還有說有笑。」
官員們尋不出薛琅忽然盛怒的原因, 只好自認倒霉,垂頭喪氣一起去了。
營房中燈燭如豆,飄忽不止。
薛琅洗漱過, 重新坐下,於屜中尋出一封信來。
那封信出自先任大都護崔將軍之手, 是寫給北庭大都護趙將軍, 與之商議聯合制衡巫醫之道, 並請趙都護替他尋一個人。
一月之前趙都護將這封信交給他, 令他轉交給潘安借閱,只因潘安曾問過此信。
他原本要給潘安送去, 卻又接連遇上潘安尋羊失蹤、腳腕受傷等事, 此信一放便放到了今日。
他站起身, 緩緩踱去窗畔。
進了九月,夜已極冷,天上的一輪扁月也多了幾分清寒意。唯有朔月的憧黃之色尚如從前,像一個人的眼眸,似上好的琥珀。
想起那樣一雙眼睛,他不由便想起另一人。
他與那人只打了個照面。
那個人,也有那樣的一雙眼眸。
不僅僅是眼眸。
輪廓與五官,都有些礙眼。
王懷安拿了剪子剪去一截燃得過高的燈芯,薛琅聞聲並未回首,只問:「明日有何安排?」
「暫無,宴請與練兵都未有。」
薛琅回去桌前,收好那封信,淡聲道:「去備些禮,明日我要去白銀的莊子。」
王懷安忙道:「尊令,卑職同將軍……」
薛琅倏地抬眼,王懷安只覺得一道寒光奔襲而來,迫得最後「同去」二字竟卡在喉間,再也說不出。
「無需你,換趙副將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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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末刻,白慘慘的日頭爬出雲層不久,兩騎人馬躍出城門,往一望無際的鄉野而去。待過了午時,方踏過長安橋,到了親王的莊子。
先拜過親王,再去偏院,潘安卻不在房中。
「夫子飯後同那位姓左的同鄉去草坡上散步消食,該是快回來了,」婢女道,「將軍稍等,婢子這便去相尋。」
「不必,我自前去。」
臨近未時的日頭忽現忽沒,不甚溫暖。秋色早已過半,天上秋雁排列成行持續往南,木葉轉黃,萬里碧草也現枯相。
薛琅面色陰沉,沿著滲冷的河畔大步往前。趙副將一言不發,默默跟隨其後。
直到穿過親王家中上千的羊群,在一片漫天的萬壽菊中,方顯現三四人的身影。
薛琅一眼便瞧見了潘安。
「他」已抱著一抱金燦燦的萬壽菊,又采了一朵湊在鼻端聞一聞,方滿意地插.進那一抱中,繼而扯了一簇長草攔腰系住,方回身去。
「他」身後兩三丈外,那個左四郎坐在一張四輪胡床上,手中捧著一卷書冊,本該是認真看書才對,一雙眼眸卻長久地落在潘安身上。
薛琅明明已近了,潘安卻並未瞧見他,反而歡喜地跑向那左四郎,將懷中的一抱花往前一舉……
兩聲輕咳恰在此時響起。
嘉柔回首,眸光落在薛琅那張不苟言笑的面上時,遞在空中的那束花也當即一頓。
在薛琅那冷冽眸光的注視下,不知怎地,她忽然有了一種被捉.奸的錯覺,繼而將花更快地往前一放,將安四郎的腦袋蓋了個滿頭滿臉。
下一息她已快步奔向薛琅,將他拉得轉個身,背對著安四郎,方強笑道:「你怎地來了?」
薛琅神色更冷,只淡聲道:「給你送一封信來。」
「哦,是嗎?」她連是什麼信都顧不得問,先微微側首,藉機往薛琅身後一瞥,但見安四郎已將一捧菊花取下來,露出他那張與她幾分相像的面來。
糟糕!
她這個舅父,是來給她添大亂子的。
她連忙給舅父眨眼,安四郎不但不理會,還開口問道:「薛將軍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一副主人的派頭,整得這是他的家一般。
薛琅已轉首,連揖手禮都無,只負手而立,微微頷首,「免禮。」
安四郎輕笑一聲,「腿疾之人,縱是有禮也行不出了。」
薛琅也輕笑一聲,正要回應,嘉柔連忙搶在前頭,笑得比哭都難看,「都是自己人,用不著禮來禮去。」
她忙同玄青道:「你先推四郎回去歇息。」
「且慢,」安四郎按住扶手,冷聲道,「秋高氣爽,景色宜人,本郎君尚未賞夠。」
嘉柔心中嗚咽一聲。
哪裡秋高氣爽了,冷得要命。
可玄青還是聽安四郎的,主子既然發話不走,他自然不會聽嘉柔招呼。
身邊還有一個李劍,卻是個拼死不願當僕從的硬漢。此時他立於一旁,環臂抱劍,口中喃喃念著佛家八字真言,於世間俗事毫不關心。
讓他扛著安四郎先飛走,半分不可能。
嘉柔一咬牙,轉身便同薛琅道:「是何信要你親自送?回去房中說。」
薛琅卻不走,只負手而立,向安四郎瞥去一眼,同她淡聲道:「你的花。」
她回首,但見她舅父膝頭上還放著她的那把精心採摘的萬壽菊,淺金橙黃不勝燦爛。
安四郎瞧見兩人的目光,當即將那把菊花摟在懷中,刻意湊在鼻端深深一吸,嘆道:「清香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