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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32:36 作者: 燕尾桃花
趙勇在前帶路,三人穿過客滿的大堂,一路到了後院,又穿過一處角門,進了與客棧相鄰的跨院,終於在一棵早已落了果子的桃樹下,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個剛過弱冠之年的郎君,有著西域人深邃的眼眸與立體的五官,又有著大盛人斯文的輪廓。
他神情陰鬱冷漠,身形單薄瘦削,正坐在一張帶著軲轆與靠背的奇特胡床上,抬首望著樹梢上鬧騰的鳥雀。
雖已在客棧歇息了兩日,面上卻仍不掩疲乏之色。
嘉柔匍一瞧見他,便當即換做小跑,一直到了離他一丈之外方猛地駐足,哽咽著喚道:「小舅父。」
時隔八個月,安四郎再次瞧見這位外甥女的第一眼,是蹙著眉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方道:「好好的女郎不當,扮什麼男人。丑得出奇!」
她眼中還汪著淚,卻不由撲哧一笑,那眼淚卻流得更快了,她也不怕他怪她,上前便抱住了他的手臂,蹲低下去,「舅父長途跋涉,路上可吃了許多苦?可遇上了馬賊?哪裡傷著了?你跟兒走,兒賺了好多銀錢,給你治。」
趙勇便在一旁幫腔:「是真的,女郎如今有大本事,一個月賺得五個金餅,往來皆是龜茲權貴……」
安四郎聞言,面上神色終於和緩,長嘆一口氣:「你啊你,跑得如此之遠,若非趙公來信,我等還以為你真去了南海尋長生不老藥。」
嘉柔瞥一眼趙勇,重重哼了一聲,「內奸。」
趙勇訕訕,忙道:「我去廚下催飯,你二人慢慢聊。」只留下長隨玄墨候在一邊,便匆匆離去。
樹上鳥雀不知為了爭搶什麼打起來,啄得樹葉凋零。玄墨上前推動那帶輪胡床,換了另一處,方重新垂手而立。
安四郎方道:「聽說你在龜茲,有個化名叫『潘安』?」
嘉柔心中又將趙勇唾棄一二,方吸著鼻子瓮聲瓮氣道:「兒覺著這個名最配兒。」
他淡聲道:「是你與潘安相配,還是潘安與薛琅相配?」
她唬了一跳,忙支支吾吾道:「舅父說什麼,兒……聽不懂。舅父切莫聽趙世伯亂說,他如今失了誠信,他的話聽不得。」
「我長著耳朵,便是不聽趙公之言,出去城中轉悠一圈,也知曉薛大都護即將與潘安定親,」他的神色漸漸轉冷,「你倒是本事,哭著喊著不嫁人,轉頭卻要以男子身份同安西大都護薛琅定親。你來說說,你這個親是個什麼定法?可要舅父給你添妝?」
她煩惱地跺腳,「舅父!連你也來打趣兒。哪裡有什麼定親,男子同男子如何定親?!」
安四郎見她面上煩惱不似偽裝,神色這才轉緩,只道:「個中緣由我也不想聽,你心中明白便好。你回去收拾行李,你我明日便上路回長安。」
她垂著首覷他一眼,「若兒回去,那門親事如何是好?」
「自是繼續過禮,等待成親。你今次失蹤,難得你那未來夫婿並不介意,還諸般著急幫著相尋。此事更加凸顯他的人品,可見當初未選錯人。」
嘉柔一著急,「兒如今在龜茲之事,旁人都知道了?」
「又是什麼好事,要吵得人盡皆知?」安四郎板著臉道,「此事自是要藏著掖著,你那夫君家,尚不知你人在龜茲。」
嘉柔不由鬆了一口氣,方嘿嘿笑道:「成,莫說明日,現下便走,舅父動身吧。」
安四郎被她反將一軍,說不出話來。
她方上前一把握住了玄墨的小臂,玄墨登時「哎喲」一聲,額上已現冷汗。
她鬆開他,揶揄道:「你二人來的時候便遭遇了馬賊,如今還敢帶著我冒死回去,也不擔心帶回去的是一具屍首。想我崔五娘花容月貌,驚才絕倫,不過才剛滿十七,青春正盛,卻要死於馬賊的亂刀之下。日後我於地底下見了阿耶,他問我為何英年早逝,我便說……」
她回首看著安四郎,「是小舅父害死兒!」
「性命之事,怎可如此戲言!」安四郎沉了臉。
嘉柔往階上一坐,「總之,舅父要回便自己回,兒卻不回去。便是要回,也要等到阿耶的骸骨從天竺迎回。屆時大軍熙攘,你我跟隨而行,還怕什麼馬賊。」
安四郎聞言,只垂首不語。
嘉柔只得上前,拿出舊笑話逗趣:「蒼蠅父子在吃屎,蒼蠅孩兒問蒼蠅阿耶:『阿耶,我們為何要吃屎?』阿耶說,『用膳之時莫談如此噁心之事,快,趁熱吃。』」
安四郎竭力想板著臉,卻終於忍不住,眼中笑意一閃而過,方撫一撫她的發頂,「你啊你,當初離開,便是偷偷留一封信給我也好。你可知我險些就要隻身闖南海?」
她不由紅了眼,低聲道:「待下次兒再逃婚,一定給舅父留信。」
他不由一笑,又嘆了口氣。
趙勇再進來時,只見這舅甥二人已和樂融融,他鬆了一口氣,「先去用飯,用過飯我等再做打算。」
安四郎抬手一揖,「有勞趙公。」
安四郎行止不便,飯食便擺在後院一間耳房。用膳間嘉柔又問了些家中事,得知阿娘因她的失蹤憔悴許多,不免又默默垂了一陣淚。
待用罷飯,安四郎方鬆了口:「既要等姐夫的骸骨,我便陪你再等兩月。我看你能一月拖一月,拖到何時去。」
嘉柔心下一喜,忙道:「屆時如若回去,那親事還躲不過,便證明是兒命中注定,兒便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