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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32:36 作者: 燕尾桃花
    她見從他口中問不出什麼,便抬首去看櫻桃樹。

    樹子已高有兩丈,上頭櫻桃不剩幾顆。有一棵主幹似曾被大火燎燒過,焦黑的茬口還能瞧見,已不再生長。卻發了很多旁枝,旁枝鬱鬱蔥蔥,將那焦黑遮掩起來,不易被人看見裡頭的悲愴過往。

    略略撥開旁枝,卻能瞧見茬口正在一個交叉處,那裡掛著一隻藤草相交的鳥窩,鳥兒雖不在,裡頭還淌著新鮮的鳥糞,可見已成了鳥雀的安身處。

    趙勇曾言,這兩株樹乃崔將軍親手所栽,包覆根莖的泥坑也是他親自扛著鋤頭所挖。每每他來此小住,便會專程挑兩桶水給樹澆水,若無暇前來,也會交代趙勇代勞。

    全因她喜歡吃櫻桃。

    然一晃十年,她已不是那個會賴在阿耶懷中不走、愛吃櫻桃的崔嘉柔。

    已過了辰時,天上的日頭順著枝條熱辣辣照下來,晃得人眼酸。

    婢女很快帶著軍醫回來,軍醫見她站在樹下往上頭看,只當她想吃櫻桃,當即令人上樹摘果子。

    那兵卒動作有些粗魯,揪著樹枝往裡彎,細細的枝條不堪力道,眼看著要折斷。

    她忙制止:「切莫傷了樹,我不吃果子。」

    那兵卒鬆開樹枝一步跳下,攤開手時,裡頭泰半都是樹葉,只有五六顆紅果。

    她心下忽然一陣煩亂,板著臉道:「此樹乃前任大都護崔將軍親手栽給他家五娘,你等如此不當回事,仔細崔將軍夜晚託夢找你們!」

    那兵卒唬了一跳,一手捧著那五六顆果實,轉首看向軍醫。

    軍醫倒是不知此事。

    不止軍醫,整個營中都不知。

    過去三四個月盡忙著蓋房、犁地、養牲口,誰有閒心去管一棵樹的前世今生。只看已長得這般高大,其位置也未妨礙蓋房,便也未曾挖去。

    聽她這般說,軍醫忙道:「此事上下真不知,既潘夫子提點,我等定然好生照看。」

    她心中又消了氣,從那兵卒手中接過紅果,只道:「我正看上這幾顆,好在你替我摘了。」只捏在手中,卻不去嘗。

    軍醫見她今日不再見人就認親,該是已解了毒,仍按照薛將軍離去之前的交代,上前替她診了脈。

    脈象再無異,只似有些思慮過甚,想起她昨夜的行徑,心中到底憐惜,便安慰她:「人死不能復生,潘夫子多才又孝順,潘永年在天之靈也會得以安慰。」

    她不知他因何有此一話,只含含糊糊應下,又低聲問軍醫:「薛琅的傷勢可已好?」

    已過了一個月,按理說該好了。軍醫果然也點一點頭,笑道:「將軍身體剛健,什麼傷都不在話下。」

    「他常常受傷?」

    「這倒不是,」軍醫道,「將軍武藝高強,能傷他者不多。只是身在行伍,這麼些來,難免會有些個危險緊要的時候。有一年同人打仗,那時將軍尚年輕,被敵人一箭射中心口,掉下馬去。人人皆以為將軍不成了,誰知他卻借著馬腿掩護,暗中到了強敵馬下,一刀就刺死了那人。敵方主將身死,敵人兵敗如山倒。將軍撐到那時才傷重暈倒,卻也只養了不到十日,就已繼續帶兵……」

    軍醫原本是誇讚薛琅英勇,嘉柔卻不知怎地忽然打了兩個冷戰。

    身畔的櫻桃樹隨風嘩啦啦拍著樹葉,她不由想著,是不是崔將軍也常有這般的性命之憂。

    軍醫又掏出一個藥瓶,「夫子掌心受了傷,此藥油消腫除疤之效甚好,昨夜已替夫子抹過一回。」又交代婢女,「每日抹上三四回,仔細將養著,有三五日就能大好。」

    她謝過軍醫,帶著婢女要回莊子。

    一直等到過了長安橋,又迴轉身。

    但見那兩棵櫻桃樹依然矗立在遠處,上頭跳來跳去的鳥雀已看不清,只隱見清風邀它起舞。

    -

    當龜茲草原的第一波五色菊開盡時,白銀親王莊子門口那幾株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早桂也漸次綻放起了米粒大小的花瓣,香氣縈繞整個莊子。

    一封來自龜茲城「長安客棧」的信伴著桂花香味送到嘉柔手中,信由趙勇口述、趙卿兒代筆,問嘉柔可能尋白銀親王討幾日假,她阿耶崔將軍的祭日將至,趙勇要帶她去供奉的廟中祭拜。

    她自是未忘阿耶的祭日,也確然有些想進城了。

    自從白銀親王給她漲了每月五個金餅的高昂束脩後,這中間原本是有兩日的休沐。

    只白三郎因與巴爾佳的姻緣懸而未決,心緒格外脆弱,她原本對此事拍胸脯大包大攬卻尚未解決,內心多少有些歉疚,便也未曾進城,只陪著白三郎悲秋傷春了好幾日。

    這幾日白三郎又從低落情緒中打起了精神頭,她用不著相陪,告幾日假也無甚大礙,揣著沉甸甸的金餅一驢便投奔了趙勇。

    八月西域的清晨已比盛夏多了幾許涼意。

    嘉柔騎著大力,跟隨在趙勇身畔,要共同往位於龜茲往南兩百里的白雲寺給崔將軍上香。

    放著龜茲那般多的寺廟不用,為何捨近求遠,趙勇只含糊道:「那處最合適。」

    清晨的道路上人煙渺茫,李劍抱劍騎馬跟在後頭,倒不擔心有馬賊打劫。

    一路往前延伸的紅花夾在兩片蔓延到天邊的蒼翠草坡。

    偶有幾片密林紮根在草坡上。

    火紅的狐狸在草從與樹影間歡暢奔跑,忽然一個縱身往起一躍,尚未跳高,又已一個猛子扎進了草叢中。待爬起身時,嘴裡已叼著一隻田鼠,警惕地往四周看一看,便輕盈地越過路旁的溪流,一溜煙地不見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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