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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32:36 作者: 燕尾桃花
趙都護聞言,卻去看薛琅的臉,但見這位年輕將軍眼中的笑意從潘安端著陶缽回來,便未曾斂去一分。
他同薛琅相識已數年,多見其面無表情冷肅著臉之時,縱是大戰告捷的歡慶一幕,薛琅也只是淡淡。
何曾見過他同人這般笑過。
趙都護有意再敲打一二,只此處人多嘴雜,不好再多言,只神色複雜再向此二人投去一眼,方轉首與邊上的君王飲酒說笑。
嘉柔替薛琅將那蒸煮雞切成小塊,重新擺在薛琅面前,又高高興興道:「我再去瞧瞧還有什麼好東西。」
話畢又風風火火順著連綿的烤架去打探。
天上皓月已至中天,人間的熱鬧也越發酣然。吃飽喝足的龜茲人重新開始奏起弦樂,或擊節而歌,或邀舞打令,彰顯風雅。
嘉柔繞著長長烤架尋了一圈,終於又尋摸了些吃食,一路興高采烈回去,正瞧見一個年近五旬的老丈坐在薛琅身畔,手中捧著一杯酒,正執著地敬酒。
這老丈十分眼熟,她一下子便認出來,一個月前她跟著薛琅前去龜茲王宮赴宴,便被此人繞著彎的誘導薛琅同她親小嘴。
是個極令人嫌惡的親王。
只是一月未見,這親王竟已胖了許多,原本便圓圓的一張臉,更是繃得似蒸熟的炊餅。
此時他倒未曾擁著他的美妃欲當眾以龜茲古禮親密飲酒,她走近時,便聽得那親王又飲酒上頭,正大著舌頭恭維薛琅:「……薛都護同潘夫子郎有情、郎有意,實在令人羨慕。將軍請滿飲此杯,再小小透露些,如何能勸服一個美男子一起斷袖。本王瞧上一個小郎君,他卻半分不願從我,整日尋死覓活。將軍同潘夫子是如何而成的,可是得先下藥過上一夜?」
薛琅不接那酒,只淡淡道:「親王醉了。」
邊上趙都護見他這般淡色,心知已是惱怒,忙向潘安使眼色,好想個法子安撫於薛琅,免得有所動作牽扯了傷處。
轉眼間潘安再上前,卻是笑吟吟,手中已換上一盞酒,對那親王一躬身,開口唱到:「當歌聊自放,對酒交相勸;為我盡一杯,與君發三願:一願世清平,二願身強健,三願臨老頭,數與君相見……③」
她的唱腔婉轉動聽,帶著少年人的純淨,親王當即撇下薛琅,站起身來,接過她的酒。
她口中繼續唱著,已扭身甩臂,袍袖相繞,向親王邀舞打令。
「以歌勸酒」與「邀舞打令」皆乃大盛盛宴上的風雅之舉,但凡有人以歌為禮,打令相邀,受邀者若拒絕,則極其失禮,視為對相邀者的嚴重侮辱。
此禮自大盛之初便已傳開,縱是周邊小國也皆知其規。
那親王本就嗜酒如命,哈哈一笑,抬首飲盡盞中酒,便跟隨嘉柔揮袖而舞。
一曲舞罷,嘉柔躬身一禮,回到薛琅身畔,牽住他的手,忍笑向他眨眨眼睛,示意他看好戲。
那親王抹去額上浮汗,將將要回去繼續糾纏薛琅,未成想白三郎卻上前,手端一碗酒,張嘴唱道:「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④」
將酒呈給那親王后,繼而旋轉騰踏,邀舞打令。
親王正在興頭上,一口飲盡酒,便跟隨著白三郎繼續起舞。
待白三郎退下,卻又換嘉柔上前,敬酒邀舞。嘉柔退下,又是白三郎上前。
那親王糊裡糊塗跟著起舞不止,沒有片刻歇息,汗如漿出,面似滴血,發上玉冠都已滑落,最後終於跌於地上,雙眼緊閉,氣喘如牛……
「哈哈哈哈……」遠離尚未結束的篝火盛宴,嘉柔的笑聲在河畔蕩漾,驚擾地河中魚兒撲通不止,「你看見沒?他最後閉眼喘氣的模樣,像不像一條半死不活的紅鯉魚?」
薛琅含笑行在她身後,「此後,他再瞧見你,怕是要躲上一躲。」
「跳舞累死,自是不值當,」她拽著他的手,歪歪斜斜行在他身側,「今後誰用龜茲古禮夫妻敬酒折騰你我,我們便用大盛之禮輪流對付他,讓他看看究竟是龜茲厲害,還是我們大盛厲害!」
身畔流水潺潺,朗月亮得驚人。
她滿足地慨嘆一聲,不再提宴上事,頑皮地踩去河畔上,抬頭去看月光,含笑道:「閉上眼睛,就像回到長安,是在曲江河畔同人遊玩……你兒時在何處長大,我怎地未見過你?」
他走得緩慢,含笑道:「我比你年長六七歲,你出生時,我正在學堂煎熬;你進學堂開蒙,我已進了軍營……」
他話剛說到此時,卻見她腳下一個趔趄,驚呼一聲,便往河中掉下。
他忙要去拽她,脅下傷處一痛,眼見著她已落入河中,也不由得跟著落下去。
接連「撲通」兩聲,他下半身瞬間一濕,卻忙從水中站起,河面漣漪圈圈,只漫過膝處的河中卻只剩下他一人。
他心中不知怎地似失了主張,連忙四顧,口中急喚:「潘安?潘安?」
正著急間,「嘩啦」一聲水聲響,清脆笑聲從他身後傳來。
他驀地迴轉,但見如銀霜般的河水中,她披著一頭的月光站在破碎的月輪里。
她面上笑容燦爛,令夏花也失了色。
他一把撥開河水,逆波到了她跟前,看著她眼中倒映的他的身影,啞聲道:「怎地要嚇我?」
她向他粲然一笑,纏.綿的水意順著她如玉的面頰縹緲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