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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32:36 作者: 燕尾桃花
「如何?」薛琅上前問道,「我等可能幫些什麼?」
她穩一穩心神,道,「多點些燈來,再備上火盆。」
又同瓦雅達道:「取湯水餵珍珠,它已脫力,我需要它一起用力。」
牲口棚的動靜驚得其他牲畜不再安眠,皆在廄中噴著響鼻踱來踱去,很是煩躁。
嘉柔有些擔心大力。
它若聽見她慌張的聲音,錯以為又有人要迫害於她,極可能從廄舍中跳出來,屆時定會亂上加亂。
好在王懷安在此處,她請他前去陪著大力,他欣然而往。
點在各處的氣死風燈很快被匯集到此處,火盆也拿來三兩個,牲口棚里的寒意漸漸被驅散。
珍珠飲過些許馬奶,喘氣漸漸平穩,重新開始積蓄力氣。
嘉柔將中衣衣袖高高卷至大臂,用淨水洗乾淨胳膊,趴跪在珍珠尾後,細細回憶著她外祖父與舅父們給牲口接生時的所行,心中隱隱捋出個章程。
正要探手,薛琅阻住她,神色極其認真:「你真的能治驢?此事不可當做兒戲。」
她並未回答,深吸一口氣,將手探進珍珠的身體。
羊水十分潤滑,並無多少阻力,她就觸摸到一條不到孩童手臂粗的軟物,仿似無骨,丈其形狀,該是小驢崽的腿。
略用力去捏,那腿卻沒有明顯反應。
她不由心下一沉。
手臂再往前,順著驢崽的方向一探,方覺整個小驢橫著卡在了珍珠的盆骨里。
便是因為此,珍珠才難產。
這種方向卻不能再往外拽,若蹭破血管,珍珠大出血,怕是真的要一屍兩命。
得先調整胎位。
「如何?」薛琅輕聲問。
她穩一穩心神,道:「不能輕易拽出來,若是能用何物勾著驢嘴,我再嘗試以手撥壓,或許會有用。」
「繩索可成?」
她忖了忖,點點頭,「可以一試,但不可過於粗糙。」
薛琅撩起衣襟,順著紋路撕下一長條布料來,用手匆匆搓一搓邊緣,遞交到她手中。
她將布條打個結,帶進母驢體內,嘗試許久,終於將布條掛在了驢崽突出的嘴上,將另一端交給薛琅:「我讓拉,你便輕拉,要用巧勁,萬萬不可用大力。」
薛琅接過繩端在手,等著她發令。
她將手重新探進去,摸索到驢崽卡住盆骨的位置,一點一點將手掌擠進去,用手將小驢同母體隔開,此時方道:「拉!」
薛琅立時緩慢地拽動繩端,驢崽微不可察地開始轉動,嘉柔的手也隨之換位,確保母體不受重創。
珍珠此時卻開始劇烈的喘氣,瓦雅達擔心至極,渾濁的眼淚緩緩滑下,跪在一邊,口中不停歇頌著佛經,祈求神靈保佑他的老夥計。
眾將士們候在一旁,皆緊捏拳頭,只覺此時難熬至極。
「拉,拉……」嘉柔的聲音忽然變快。
薛琅也立刻用上更多力氣。
數息之後,但聽「撲哧」一聲響,整個小驢終於全然滑出體外。
眾人不由齊聲歡呼。
嘉柔卻顧不上高興,上前一把解下小驢嘴上的布索。
但見濕淋淋的驢崽緊閉著眼,身體軟塌塌,沒有一點點活著的跡象。
她忙去輕按其胸腔,一手壓下,便從小驢的口中流出許多的黏膩清水來。
是嗆了羊水!
她周身力氣已耗盡,再無力抱起小驢,只連忙道:「將它倒立高懸,引流羊水。」
候在一邊的幾位副官當即上前,一齊抱起小驢,將其腳朝天、頭朝下懸空,嘉柔上前同時用力按壓小驢的胸腔。
一下,兩下,三下……一連壓過二十幾下,倒懸的驢崽忽然四腳亂踢,掙扎著要下地。
這是救過來了!
眾人大喜,將它放在稻草上,它全身濕透,軟著腳在地上撲騰。
瓦雅達卻心焦道:「可是珍珠還爬不起來……」
「讓它去看看它的阿娘。」瓦雅達的老妻將懷中大崽放下地,大崽跌跌撞撞尋到了珍珠身畔。
而那才救過來的二崽也終於能掙扎著站起來,跟隨而去。
兩頭小驢崽顫顫巍巍在珍珠身邊打轉,細聲地叫著。那聲音終於喚起了珍珠,它四蹄一抬站起身,將大崽舔一舔,又將二崽舔一舔,縱然此時又大雨傾盆,也未將母子三人之間的歲月靜好沖淡。
嘉柔濕了眼眶。
薛琅遞給她一方巾帕,問道:「哭什麼?」
她吸了吸鼻子,「我想我阿娘。」
他微微一笑,又道:「原來你,確然精通獸醫。」
她便被引偏了注意力:「你此前可是冤枉了我呢。」
他點一點頭,「此前確是我看錯。」
身畔的副將們開始追憶:
「我想我祖母,我兒時便是由她帶大。」
「我想我姑母,我阿娘先走的那些年,是姑母給了我一口飯吃。」
「我想我家的大黃,我從軍時它還只是只小狗崽,如今七八年過去,不知它還在不在。」
副將們看看薛琅,沒有人敢問他究竟想起了生命中的誰。
他憶起了他的生父。
那個傳說里也武藝超群、用兵如神的男子。
可惜在他還未出生時,父親便已戰死,埋骨於黃沙之中
嘉柔洗乾淨手,重新站回他身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