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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32:36 作者: 燕尾桃花
她豎著耳朵細細聽了一陣,終於忍不住將一隻眼睜開一道縫。
入眼處先是碧青色床幔。
再是半開的雕花門。
門邊往床榻方向,是一架掛衣的衣桁,上頭掛著的便是她沐浴前從櫃中取出來的換洗的中衣,卻一時大意未曾帶去耳房。
衣桁邊又是一架高高的仙鶴燭台,上頭頂著一盞燭,尚未點燃。
看來,薛琅是見她睡著,又離去了。
她在衾被下撫了撫光溜溜的胸口,鬆了一口氣。
待再一偏首,一張稜角分明的臉毫無預兆撞進她眼中。
青年就站在她的床頭,一身黑甲襯托他挺拔峻立,配著一貫沒有什麼表情的臉,若手上再戴一頂尖帽子,手拿一根繩索,簡直就是來索命的黑無常。
她心下一急,一連串長咳登時脫口而出。
他眉頭終於略略一蹙,抬手到了她額邊,似要觸下去,半空里卻又換了方向,骨節分明的手落在柔軟的床幔上,將半垂的帘布掛起來。
看起來一兩息內不會走,這是要長留了。
哎喲喂……
她咳得喉間火辣辣,也不見他有躲避之意,只好停下,做出一副即將駕鶴西去的虛弱樣,顫抖著櫻唇,哆哆嗦嗦道:「將軍可是來送我一程?我這病來得兇險,怕是不成了……將軍身份高貴,日理萬機,還請快快離去。若將病氣過給你,黃泉路上強拉你作伴,我良心不安……」
話畢,又強逼出一串咳嗽。
她這一番戲演得自覺很是似模似樣,可他連半分動容都沒有,不過挑了挑眉,「本將軍曾聽一言……」
「將軍請講。」她虛弱中又帶了兩分堅強。
「說的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以你這禍害勁兒,本將軍看著至少有兩百年好活。」
「你……」她一時竟不知他是在拐著彎罵她,抑或給她別樣的祝福。氣急敗壞磨了一陣牙,心下又有了新的主意。
她重新睜眼,道:「將軍此回怕要錯看了。我潘安必有一死,只將軍可記得你我第一次見面時,我曾贊將軍宛如天上皎月,令人心動非常?」
他沒有如她所願做出一副噁心模樣,只「嗯」了一聲,代表他聽見了。
她只好繼續道:「我只活了短短十六年,心中有大憾……」
「潘懷安之子,難道不是十七?」
「……!!」嘉柔一咬牙,「整歲,整歲十六,不是虛歲!」
嘉柔在被底又捂住了心口,覺得今日她怕真要氣絕而亡。
那什麼掃地僧,你就不能算準一點嗎?哎喲還不如去海里尋藥算了。
「繼續。」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她咽下喉間老血,忍著性子續道:「我這一大憾事,便是未能同我中意的男子同床共枕,未能體會將俊俏郎君擁入懷中的感覺。我同將軍好歹相識一場,還請將軍寬衣解帶,上得床榻,解我心中之憾……」
她將話說罷,心下想著,這回定然將他噁心跑,將隔夜飯都吐出來。
等了好一陣,卻未等來他的反應。
待忍不住再探首,卻見原本站在床頭的他不知何時已悠閒坐在靠窗的胡床上,手中捧著一卷書冊,正是她才看了一半的《搜神記》。
寬大的窗沿上擺著一盤蒲桃干,一盤梅子,還有一盤西域杏仁,是她平日看話本子解悶時吃的零嘴。
他倒是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捧著她的書,吃著她的零嘴,仿似到了他自己的地盤。
方才她說的那番話,竟連一點點效果都未起。
才咽下去的那口老血瞬間翻湧而上,她緊咬了後槽牙,聲音順著牙縫一個字一個字蹦出去:「薛!琅!」
這中氣十足、全然不像彌留之際的兩個字,終於引得他抬首。
他冷冰冰凝注她兩眼,方放下書冊,略提了聲音:「進來。」
外頭陡然有了腳步聲。
只是幾息的時間,一個身穿袈裟的光頭和尚就站到了臥房門前,眼看著要一步跨進來。
她登時暈了一暈,直著嗓子喊出來:「站住,再敢往前一步,我咬舌自盡!」
戒葷被她一聲厲喝鎮住,忙收回了邁出一半的腳,雖不進來,卻也不離開,只站在臥房門邊躊躇道:「大都護……」。
薛琅終於從胡床上起身,踱到了床畔,板著一張臉道:「看你對老阿吉之事那般熱心,未成想,你卻是個諱疾忌醫的。」
她光溜溜躲在衾被底下,心下又憋屈又羞臊,還無法解釋。
回想起在長安,與她有些齟齬的另一個男紈絝曾同一位已嫁婦人交好,夜夜前去相會,某夜終於被人堵在了被窩裡,光溜溜打了個半死。
她那時還笑話那紈絝活該,何曾想到有一日她也要光溜溜被人堵在被窩裡。
一點也不好笑。
她只得抬首,乾笑兩聲,驚奇道:「咦,怎地就忽然神清氣爽了呢?一定是外頭高僧們的經文驚跑了邪祟。我現下已大好,你等快離去吧。」
薛琅看著她幾無血色的嘴唇,半分不理會她,只向門口的戒葷努努下巴。
戒葷腳一抬,又要進來。
她當即陰慘慘一笑,略略將腦袋一抬,蓬亂的烏髮垂下幾捋,伴著越來越晦暗的夕陽,竟陡然多了幾分詭異的魅惑。
「小爺給了你機會,你若還想進來……」她放柔了聲音,向戒葷拋個媚眼,「懷中抱個和尚,小爺還未曾體會過。不知你那禿頭摸起來是何滋味。小爺等不了了,你快快脫衣上榻,正好這衾被都是現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