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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32:36 作者: 燕尾桃花
老阿吉面上顯出激動之色,喉中咯咯作響。
薛琅又道:「你可思念他們?」
她喉間一梗,渾濁的老淚順著消瘦的臉頰淌下,落在青年將軍寬大的手背上。
薛琅不見嫌棄,看著老阿吉的雙眼,語氣是少見的溫和:「你的病有僧醫診治,今後佛祖相佑,你定能安然等到他二人平安歸來。」
老阿吉的眼淚似帳外的西川河水,汩汩流不盡。
外頭誦經之聲無窮無盡,傳達安詳與怡然,全然不似巫醫神秘淒涼的跌宕巫音。
她心中漸漸明了,今日所來並非巫醫,卻是比巫醫更令人尊崇的僧人。是救苦救難的長生天不忍見她死去,要出手挽救她。
她昏昏沉沉掙扎著下榻,跪於冰冷的地上,雙手合十,跟隨帳外的梵文口中念念有詞,神情虔誠而樸拙,將全然的信賴投於這片生她養她的土地。
薛琅起身,向一起進帳的一個身段敦實的老和尚點點頭。
老和尚上前,站在老阿吉面前雙手合十,用不甚流利的吐火羅語念下一句佛號。老阿吉主動伸出枯瘦的手,任憑老和尚將指尖搭在她的手腕上。
薛琅步出帳子,身上冷硬的盔甲因他的步伐而「嚓嚓」作響,他的神色也同盔甲一般冷峭。
僧人們的梵音尤在,而原本圍在帳外兩三丈交頭接耳看熱鬧的鄉民們立刻噤若寒蟬。
賽馬節上這位青年將軍一箭洞穿龜茲王獵鷹之事,早已傳遍整個草原。鄉民們用敬畏的目光看著這位陌生將軍,卻不知他的到來能為龜茲帶來什麼。
「巫醫作惡,貽害人命,天理不容。佛祖盛怒,以啼血警示世人……」薛琅渾厚的聲音穿透梵音,一字一字迴蕩在傍晚的曠野上。
原來佛祖啼血是真的!
鄉民們吃驚不已,紛紛接頭接耳。
「從今往後,無論鄉野與龜茲城,各廟中皆有僧醫護佑。但凡有人患病,都只需前往廟中向僧醫求取佛藥。若有人勾結巫醫,行巫蠱之術貽害民眾,當循舊曆,罰以火刑!」
青年的吐火羅語說得又流暢又清晰,鄉民們聽在耳中,皆鴉雀無言,不敢回聲。
白銀親王跟隨道:「誰若聽信巫醫之言,便如老阿吉之樣……」
有人這才小聲問:「老阿吉可是活不了了?」
白銀親王哼了一聲,一貫笑眯眯的面上也遍是肅然:「此次佛祖相佑,縱是她已下了阿鼻地獄,也會將她拉回來。可不是所有人像她這般幸運,那些將靈魂交於巫醫之人,必將受到巫術的反噬。」
一時眾鄉民皆神色各異,有懼怕者,有驚醒者。可多數人半信半疑,只等著先看老阿吉可有起色。
誦經聲依然在河畔的帳子前經久綿續,引得河面下的魚兒遊蕩穿梭,驚起片片漣漪。
待背過人,白銀親王方低聲同薛琅道:「老阿吉之病,真醫得?」
薛琅遣人喚來為老阿吉診病的和尚,戒葷。
戒葷才到龜茲不到半月,吐火羅語說得很是坑坑次次。白銀親王豎著耳朵艱難聽了一陣,反應過來和尚說的是:「是咳喘,此乃頑疾,拖得雖有些久,還能治。」
親王略略放心的同時,又有些唏噓。
若說佛祖啼血時整個草原還蒙在鼓裡,可未過幾日,包括雀離大寺在內的多個寺廟裡忽然多了一群才剃了頭的大盛和尚,龜茲話都說得顛三倒四不明所以,此時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用真郎中冒充假僧人,這位青年將軍行事如此放縱不拘,他倒一時不知是否龜茲之幸。
只薛琅明明已心有主張,卻還將連同他在內的各個王玩得團團轉。
他們鎮日擔心真是佛祖發怒,會降下災禍,爭著搶著向各大寺許了多少香油錢,試圖平息佛祖怒火。可誰知他們往哪個廟中許下的香油錢多,這些假和尚便專程往哪個廟去掛單坐堂。
想到未來至少一年裡,鄉民們但凡空著手去看病抓藥,湯藥費實際上都是出自這些王的腰包,白銀親王多少有些肉疼。
他轉首往長安橋另一端望去,那裡曾有一塊廣袤之地,雖不適合放牧,可多少也能長几根草,收割後曬乾冬日裡餵牲口,至少活三百頭羊,卻也被那薛琅算計了去。
如今那裡蓋滿了房舍,不適合蓋房的也被用做耕田魚塘,而他卻一點好處都未落著。
若想將這塊地再拿回來,怕就得同安西都護府兵戎相見了。
而龜茲早已向大盛稱臣,此後百年都要受大盛庇護。這位西南王若長壽,只怕要鎮守龜茲六七十年,此後源源不斷的金銀都要被算計去……
想到此處,他不禁打了個冷戰,下意識就捂緊了腰間荷包。
他內心苦澀一片,面上強撐著做出一副欣慰之色:「老阿吉能得被僧醫第一個醫治,實乃大造化,是大都護之功。咦,要給鄉民過夜準備的帳子怎地還未搭起?此事實在重大,本王要親自去盯著,大都護請便~~」
抬手一揖,轉身便走。
薛琅看著白銀親王匆匆離去的腳步,眼底一絲笑意轉瞬而逝。
現下戲台子已是搭了起來,剩下的,便是等湯藥熬好,在誦經聲中當著鄉民的面餵老阿吉服下。
老阿吉乃僧醫的第一莊醫案,所用藥材皆上等,短則一兩日,多則三五日,便能明顯起效。
等這些一路跟來的鄉民們親眼做了見證,將有力消息帶到西州草原各個角落,事情就成功了至少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