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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32:36 作者: 燕尾桃花
    「可是我不好啊!我睡不了硬地,我得睡高床軟枕。」

    他無聲地哂笑一聲,「窮人出身,倒是嬌氣。」

    她一時語滯,半晌方心虛頂嘴:「小爺無論去何處賺工錢,臨走前阿娘都是絮最厚的棉被給我。我可是潘家的獨苗,阿娘捨不得我受苦。」

    他瞥她一眼,慢慢坐起身,將身底的那個蒲團遞給她。

    她接過來墊在底下,卻也不覺得舒服多少。

    「朝廷的撫恤銀,你家領了多少?」他的聲音淡淡,眼眸卻停留在她臉上,似執著地等待一個回應。

    她哪裡知道有多少,她只管花,收銀子的是府里的帳房。

    「千兒八百……」她剛剛脫口而出,見他眉頭極輕微地一抖,忽地警醒。

    她此時是潘安,並非崔嘉柔啊。

    他問的,是那潘永年戰隕後,潘家領了多少銀兩。

    她一時後悔不該尋他說話,就該讓他長睡不醒才好。

    「領了,領了……」她支支吾吾不知到底該編造多少才合適。

    是幾個金餅呢,還是幾貫錢呢?

    最後含含糊糊道:「阿娘擔心我拿出去花個一乾二淨,領到家就鎖進櫃中,說攢給日後孫兒用……」

    他扯了扯嘴角,方道:「都言此間似有貪墨,潘家的銀兩未少過?」

    她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好搪塞道:「若遇上,定然要告官。」又連忙問他:「你為何好好的西南王不當,偏生跑來龜茲,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她不等他回答,又自顧自道:「精忠報國,笑赴沙場,你們這些人都是以馬革裹屍為榮耀,是嗎?」

    「你怕是對我們武人有些誤解,」他不再追問潘家之事,雙手置於頸後,「自然是要好好活下去,誰會無故赴死。」

    「是嗎?」她並不以為然。

    她靜靜坐了一陣,青石板的涼意漸漸滲透身下蒲團。起身活動了一陣手腳,她又坐回去,問道:「你折騰了這么半宿,又是碎石又是抹油,萬一明日佛像並未顯現異像,該怎麼辦?」

    他連眼皮都懶得抬,「本將軍的字典里,沒有『失敗』二字。」

    「難道你未打過敗仗?」

    「未曾,一百零一戰,皆勝。」

    她竟有些無語,很是想找出一場他敗仗的消息打他臉。

    可是在回憶里翻找了一陣,以她對他有限的了解,還真未能找出敗仗的影子。

    只有一次,西南邊境政局緊張,她大舅父負責向前線提供戰馬,從西南邊境回來時很是心事重重,言「西南王不與那南蠻子打仗,還在帳中夜夜笙歌,不知所謂。」

    此後一直未聽到西南王發兵,可忽然就傳來消息說仗打勝了。

    大舅父從朝中歸來,興奮得連連搓手,笑道:「非但人沒死幾個,連馬都未死。真是英雄出少年……」

    那一陣世人皆言他英武不凡,運兵入神,但凡出手就要見血,乃上古蚩尤轉世。

    而這個平平無奇之夜,傳說中的西南王三更半夜不去睡瞌睡,卻潛進佛殿裡塗抹神像找樂子。

    可見,世人錯了,世人皆被豬油蒙了心竅。

    她絞盡腦汁想了半晌,實在是未能尋出個笑話他的事來,最後只得扯出她阿耶:「崔將軍也沒打過敗仗。」

    可轉眼想到五年前那一場同突厥大軍的對戰,安西軍以兩萬兵力對抗五萬,雖說以少勝多將突厥人趕出了西域,可兩萬的安西軍也就活了趙勇一人。

    將自己折得乾乾淨淨,這到底還算不算勝仗呢。

    他笑了一笑,聲音里似是多了份惘然:「崔將軍自是英武……」

    殿中一時靜悄悄,半晌不見她接話,只有油碗中的燈芯時不時爆出一朵油花。

    他轉首去看,她抱著雙肩靠在身後的櫃架上,不知何時已閉上眼,纖長的雙睫低垂,在巴掌大的面上投下一片陰影。

    作者有話說:

    上一秒:哎喲地上太硬,本小姐要高床軟枕。

    下一秒:ZZZZZ……

    第21章

    嘉柔做了個極短的夢。

    夢裡她同她阿娘為親事來回爭執了幾個回合,依然未能爭過她阿娘。

    她阿娘說:「怎麼不算好親事呢?聽你大舅父說,男方家中還是那個什麼王的生父一門的遠房親戚,那什麼王位高權重,又同那些舊親戚十分交好。日後你跟著你夫君一起喚他一聲表哥,不是更便於你仗勢當紈絝嗎?」

    她在夢裡想,那她還不如直接嫁那個什麼王。

    阿娘卻著急擺手:「那可不成,聽聞那個什麼王與極多男子不清不楚。你好歹出自清河崔氏,可不能過去獨守空房……」

    可是說來說去,她阿娘也未說明白那什麼王到底是個什麼王。

    到末了阿娘才一拍腦殼,做恍然大悟狀:「就是那個王,西……」

    此時她肩上被人輕輕一拍,阿娘的話在這裡戛然而止。

    一串開鎖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繼而是細碎的腳步聲在大殿中迴蕩。

    她迷迷濛蒙睜眼,映入的是薛琅似刀削一般的面容。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很清晰:「僧人來添香油了,我們趁機出去。」

    她立刻一骨碌爬起身,他示意她莫說話,借著和尚們的腳步的遮掩,同她轉去佛像背後,壓伏著身子在前頭帶路。

    她也學著他的樣子,謹慎地跟在後頭,未曾與僧人們狹路相逢。待最後一步邁出去,自由的風倏地迎面吹了個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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