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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32:36 作者: 燕尾桃花
他便拿著柳條彎腰探進馬腹,將冒著黑煙的柳枝對準那紅蠍,過了不久,待他從馬腹底下出來,掌心已多了一隻赤紅的蠍子。
她長吁一口氣,上前撫一撫馬的鬃毛,低聲道:「真勇敢,能忍得住痛呢。」
黑馬的眼睛亮晶晶,濕潤的鼻頭蹭在她面上,冰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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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時夜色已起,烏沉沉的崑崙山矗立在天邊,似巨大的路引,指點著行路人莫偏了方向。
兩人各騎一匹馬,行在最前。黑馬在薛琅手中牽著,群馬便自動跟隨其後。
幾聲悽厲的老鴰聲在林中響起,打破了夜的沉悶。
她跟著開口問他:「你說,他們會將罪責推到馬身上,殺馬泄憤嗎?」
牲畜是草原人民賴以生存的財富,龜茲人的血液里天生帶著熱愛動物的善良。可再喜歡,馬也只是馬,不是人。
馬瘋跑時圍在中間的五六個娃娃們,從衣著看非富即貴,各個皆是金枝玉葉。
薛琅偏首看她一眼,慢條斯理道:「你向一個吃驢的人,問馬的命運?」
她噎了一下,下意識便抱住了身下馬的頸子,「難不成,你一介軍人,連馬都吃?它們不是帶你們衝鋒陷陣嗎?」
夜風揭面而來,她聽到他的聲音也和夜風一樣涼:「在外行軍打仗,糧草短缺時,自然是逮著什麼吃什麼,連耗子都不放過。」
她聽了這話,腹中登時一陣抽搐。過了一陣,忽然鬼使神差問他:「難道,你還吃過人肉?」
他乜斜過來,眸光幽亮:「以前未試過,今夜……」
「今夜什麼?」她似受了驚的兔子,瞪大了雙眼,「你敢!我放個屁熏臭我自己,看你怎麼下嘴!」
他罕見地嗤笑了一聲,雙腿一夾馬腹,更快地往前頭去了。
她這才反應過來,這廝是在作弄她。
她打馬追上去,呼喊道:「你可能阻止他們殺馬?是紅蠍惹的禍,馬是無辜的。」
回答她的,只有揭面的夜風。
行到半途,前方有人點著火把尋了過來。
薛大都護初次亮相便告失蹤,驚擾了龜茲許多貴人。今日凡是到了賽馬節上的親王全都尋來,龜茲王因上了年紀雖未前來,卻也留了他的近侍,好隨時傳回消息。
貴人們都圍上了薛琅一人,唯恐他受了傷。
好在白三郎是個好徒兒,徑直便朝崔嘉柔打馬過來,手中還牽著大力。
她忙向白三郎使眼色,向讓他帶著大力藏一藏,莫讓啥啥都吃的薛獠瞧見。
顯然白三郎同她的默契還差一些,一邊揮手一邊大聲呼喊:「夫子,大力一直嘎嘎叫,著急尋你呢!」
大力只認她一人,便是在白三郎手中也是倔頭倔腦不好好行路,直到見到她,終於歡喜地「格爾嘎」了一聲,撒歡朝她蹦過來。
可剛剛到了跟前,它在她周身蹭了一圈,聞到了別的馬的氣息,登時犯了倔勁兒,竟是回到了三郎身畔,別著腦袋不理會她。
她顧不上它耍脾氣,上前強掰過它的驢頭,想要牽著韁繩先走一步,卻又擔心那匹黑馬。
馬是無辜的。
她正要同白三郎打商量,想讓他萬不得已時拿出全龜茲最混帳的紈絝勁兒來替她搶馬,耳畔卻聽得薛琅正提到此番驚馬的原因,乃一蠍子作亂,並未提及那是沙漠中才有的紅蠍,也未說那紅蠍好巧不巧正好鉗著馬最柔軟的腹部,仿佛整個事件真是一場巧合。
又言此馬身形矯健,性情傲而不野,有馬中君子之風。若安西軍中的馬各個皆是如此,何愁護不好龜茲。
雖只三言兩語,讚賞之意溢於言表。
此番驚馬雖險,可並無人受傷,那幾個曾被馬群圍在中間的娃娃們也只是受了驚嚇,未傷及皮肉。現場眾王們便也不再追究,只紛紛附和著薛琅,贊他慧眼如炬,伯樂識馬。
嘉柔不由偏頭望去,薛琅神情沉穩,同現場眾人交相言歡,依然是他堂堂大都護的風姿。
仿佛不久前他流露出的些許狡黠,只是她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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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明月當空時,白家眾人終於到了莊子門前,一時人歡狗叫,短暫地打破了夜的寂靜。
嘉柔將大力送回她的院子,不做歇息,便又順著側門出了莊子。
月光下,古蘭已經倚在莊子外的一棵胡楊樹下等她。
她的小小身影在月色下雀躍而來,還未到跟前便急切呼喚:「夫子?」
她便給她一個「一切妥妥地」的眼神,一邊跟隨她往遠處的羊圈方向去,一邊問道:「你阿嫲的病如何了?」
古蘭面上便多了重憂慮:「更喘了,此前從來沒有哪次,像今日這般重。」
果然再往前走了一陣,離羊圈旁的氈帳還有數十步,便能聽到連綿不斷的咳喘之聲,聽者都要抓心撓肺。
此前她回回經過,老阿吉若在曬草料時瞧見她,都會放下手裡的活兒,先向她磕頭。同這草原上無數的下仆一樣,天生里就帶著對上主的敬畏。
可今夜的老阿吉躺在貧瘠的床榻上,耷拉著眼皮,除了時不時爆發的咳嗽,便沉沉睡著。
白銀親王對世代老僕並不苛刻,相反還諸多照應,外頭夜風呼嘯,氈帳里卻感受不到多少風。古蘭的阿兄正蹲在地上燒一種枯枝,加重了這帳中的憋悶。
古蘭指一指那枯枝,「巫醫說的,能驅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