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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32:36 作者: 燕尾桃花
龜茲雖已臣服於大盛,可在地緣上仍相對獨立。龜茲的親王同大盛的官員相見,自是要擺出些態度來。
她雖是大盛之人,可如今捧著白家的飯碗,站在龜茲的一邊也說得過去。
既來之則安之,無論是當譯者還是保護飯碗,她崔嘉柔都不怯場。
她穩了穩心神,將衣衫上的褶子一捋,「請!」
白管事上了地台,在外稟報過,裡頭伺候的婢女便掀了帘子。
嘉柔在外除下皂靴,一撩衣袍,踩著地衣穩穩而入。
她行到白銀親王身畔,抱拳行過禮,轉首抬眸間,薛琅那張四平八穩的臉終於落入了她的眼中。
白親王在一旁略做介紹,她咧開嘴,笑得很是春風化雨:「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薛都護,真是俊美異常,動人心魄,令人神往之。」
薛琅面上浮現些許笑意,眸光卻似深海一般冷卻。
兩國之間的會晤正式開始。
薛琅也帶了自己的譯者。
無論薛琅或白銀親王說什麼,雙方的譯者都將原話按最接近的含義轉成另一種語言,送到自家主人耳邊。
雙方尊者不見得不懂對方的言語,故而譯者也都是做做樣子,在中間做不了什麼手腳。
薛琅今日前來,果然要是撬走嘉柔的飯碗的。
他帶來的幾人中,有三位儒雅男子從三旬到五旬不等,便是要舉薦給白銀親王的夫子。
據稱,此三人皆是聖賢門徒,名滿長安。每屆科舉三甲榜單中,至少有十數人曾拜此三人為師,實在稱得上桃李滿朝堂。
嘉柔也曾聽聞,一年前聖人慾為二皇子在宮外延請嚴師,便曾考慮過此三人。誰知聖人還未動手,此三位聖賢立刻絕食明志,堅決不願一生英名折在二皇子那位紈絝手裡。此事也便就此擱置。
未成想,聖人一個都請不去,薛琅不知使了何種手段,一請就請了仨。
此時前兩位夫子已一一介紹完自己,輪到了第三位,嘉柔也隨之將目光凝注在第三位夫子面上。
這一看險些讓她從胡床上滾落。
這不是,教小舅父的那位張夫子?
她小舅父兒時患病,因家中信了巫醫,鎮日跳大神驅鬼,未能得以及時救治,最終導致雙腿不良於行。祖父痛心之餘,仍然堅持讓小舅父念書,便是不考科舉,也要博古通今,成世間大儒。
小舅父果然不墜期待,念書極有天賦。開蒙兩年後,便拜在了這位張夫子門下。
舅父身殘,念書又極好,最得張夫子喜愛。
又因她自小頑皮,卻同小舅父感情最好,便被家中寄予「能學一點是一點」的期待,很長時間都充作小舅父的書童。但凡小舅父前去書院,她就伴在舅父左右,替舅父翻書,給舅父磨墨,有人笑話舅父腿殘她就想法子捉弄回去。
可她天生好動,如何能坐得住,常常在課上鬧出些亂子來,最不為這張夫子所喜。
最後以某次張夫子打瞌睡,她拿著一坨蜂膠上前,一下便將張夫子的一撮鬍子盡數粘完,以被張夫子手持戒尺、氣急敗壞她趕出書院結束了她的書童生涯。
距離上一回見這位夫子,已過了四年之久。現下這位夫子依然白皙儒雅,風采卓然。沒了她的搗亂,甚至還留起了一尾美髯。
若他也同樣認出她來,以他對她的厭煩,除了當場指出她是誰,還要將她罵個狗血淋頭。正巧薛琅隨時拿個麻袋到處尋她,又是一個瓮中捉鱉。
聯想到她被押回長安,強逼著穿上喜服,被送進一個陌生的後宅。一個豁了牙的郎君掀開她的紅蓋頭,抽出一支馬鞭在半空中「啪」地一抽,向她獰笑著:「為夫最善訓馬,現在就讓我來訓一訓你這匹最烈的胭脂馬,哈哈哈哈……」
她身子猛地一顫,似被那鞭子抽中,收回神識時已是汗水淋漓,下意識勾了腦袋,半分不敢與這位張夫子有眼神接觸。
好在這位張夫子還將注意力放在親王身上,並未看她幾眼,一番介紹結束,便含笑頷首,等待親王下定論。
白銀親王撫著鬍鬚,著實贊了幾聲好,面上卻又帶出幾許遺憾,同薛琅道:「實是不巧,小兒的夫子於三日之前,已是尋到了。」
這話是直接用雅言所說,並不需嘉柔去譯。
薛琅面上顯出一道疑色:「卻是何人?」
白銀親王彎處和藹的一笑,「實在巧得很,正是這位潘安,潘夫子。」
「噗」地一聲,嘉柔發出一串驚天動地的長咳。
所有人不負眾望的,全將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其中那張夫子離她最近,看得尤其認真。
她如芒在背,只想扯出裹胸布將整個腦袋蒙進去。
薛琅平平的聲音傳來:「倒未看出,潘賢弟竟有大才。」
那話中大有諷刺,仿佛她就應該是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田舍汗,不該有些學問。
周圍皆靜,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她回應。
她止了咳嗽,勾著頭道:「老子曾言,『有德而不顯,有為而不爭』,可見老子他老人家說得極有道理。」
薛琅面上浮起一點不達心底的淺笑,「可惜,為了三郎的前途,薛某還是要爭上一爭。」
他轉向白銀親王:「三郎還年輕,若有名師教導,未來不可估量。所謂真金不怕火煉,親王不若讓位潘夫子與三位聖賢比試一場……潘賢弟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