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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32:36 作者: 燕尾桃花
    待抬頭看向財神爺時,卻大為吃驚。

    這是個頭戴尖頂氈帽的中原小郎君,最多十五六歲,長得唇紅齒白,十分俊美;只一身衣裳風塵僕僕,多有破洞;身邊還跟著一頭肋骨分明的瘦驢,瘦驢身上掛著一串用皮繩繫著的鍋碗瓢盆,一看便知並非富貴出身。

    窮苦人家恨不得一個銅板掰成兩半花,似這等自己還穿得破破爛爛卻要擺闊氣的敗家子,縱然是在龜茲都不多見呢。

    見舞姬看過來,崔嘉柔粲然一笑,拋出一個媚眼。

    舞姬便灑下一串歡喜的笑聲,伴著龜茲人歡迎貴客的喜樂,一拎裙擺,繞著嘉柔歡快地轉起了旋子。

    崔嘉柔今日跟隨「白氏」商隊進了龜茲,因到得早了些,未曾等到趙勇前來相迎。趙勇是她阿耶當年的近衛,雖已有三年未見,可她平日同其長女有書信往來,知曉趙家在龜茲開著一間極大的客棧,賺得金山銀山。今日數個商隊抵達龜茲,正是客棧做買賣的好時間,趙世伯因此被絆住了腳也是極有可能。

    她一時半刻等不到人,也並不著急,同商隊拜別後,牽著驢一拐便進了近處的集市。

    胡姬在身邊似陀螺轉個不停,崔嘉柔正看得興起,身後卻「格爾嘎」一聲驢叫,是她的小驢不知看見了什麼要跟著而去,甩得背上的鍋碗瓢盆叮里噹啷一陣響動。

    她上前牽住了驢,這才瞧見前頭不遠處是一輛牛車,正拉著一車的鮮草走遠了。

    她離開長安時正值初春,萬物尚蕭條。走了些時日好不容易草葉冒芽,又被前頭商隊的馬和駱駝吃個乾淨。小驢只能用些乾草,未曾見識鮮草已久矣。

    她牽著驢追上去,終於在一座氈帳邊截住那一車鮮草。

    鮮草的價卻便宜得很,整整一車也不過二十錢。

    區區二十,好說好說。

    崔嘉柔熟門熟路將手往肩上的包袱皮里一探,心下一個咯噔。

    空了?

    她離家時隨身帶的那些金銀簪釵、玉石翡翠、綢緞絹帛,全都霍霍完了?

    她忙尋了個遮掩處,把包袱皮、髮髻、鞋墊、裹胸布里通通翻過,果然她所有藏財帛的地方都空空如也,是真一貧如洗了。

    遠處的琵琶聲猶在,那高鼻深目的舞姬也依舊轉著旋子。回去將那一顆珍珠討回來……不成,賞出去的物件兒哪裡有要回來的道理,她可沒幹過這丟人事!

    正想著法子,卻聽前頭不知誰用長安雅言吆喝了一聲「誰會給牛醫病,工價二十錢——」

    崔嘉柔心中一動,卻又有些躊躇。

    作為人人皆知的長安第一女紈絝,她過去精緻的十六年只負責花錢,從未曾想過賺銀錢。

    再回頭看看小驢,它瘦骨嶙峋,一對大花雙眼皮兒吧嗒吧嗒看著那車草,她立刻軟了心腸。

    給自家寶貝小驢賺買草料的銀錢,不丟人。

    要尋獸醫的是個又黑又高的青年郎君,兩頰極方,標準地似龜茲城門那兩個城牆拐角。

    這位方兄見她雖是衣衫襤褸,可細皮嫩肉明顯未曾吃過苦,不由狐疑道:「你會醫牛?」

    這卻問到了崔嘉柔的強項上。

    她外祖安家數十年前從西域遷居長安,如今開著長安最大的馬場,終年為朝廷供應戰馬。除此之外,還另有兩家農場,養些牛羊騾豕等牲畜。

    她阿耶遠赴西域不著家,阿娘便將崔宅搬到安家附近,離安家在農郊的莊子極近。她自小便混跡在馬場和農場裡,在外頭胡吃海喝、撩貓逗狗玩得無趣了,也常常去打個下手,天長日久耳濡目染,便也學了些能耐。

    若說除了擅長享樂之外,她還能有個正經用處,便是此技了。

    見方兄似是不信,她也不解釋,只抽動鼻翼嗅上一嗅,卻怔了怔:「怎地像是羊?」

    方兄心下一樂。羊確然有羊,昨兒他便牽著一頭羊出來尋醫,只未曾換洗衣裳,又隔了一日,竟被她聞了出來。

    也不知是真有些本事,還是撞大運。

    他轉身往後頭一條小巷道指了指,「牛在那裡頭,你先進去。」

    她牽著驢,叮里噹啷進了小巷。

    巷道斑斕,碩碩晨光從頭頂高大的胡楊樹上曬下來,璀璨光斑照的人睜不開眼。

    她抬手在額邊搭了個涼棚,擋住那灼灼光亮。

    視線的盡頭是一棵張牙舞爪的胡桃樹,樹枝才開始抽芽,毛茸茸一片,似新生的羊崽子。

    樹下有個頭戴玉冠的瘦削男子,正閉眼支腮,懶洋洋坐在一張胡床上。他穿的雖是時下流行的圓領缺胯袍,可腰間束帶上卻並未配用凸顯身份的蹀躞帶,看不出究竟是商賈還是武人。

    怎地是給人醫病?不是說是牛?

    這人看著好好的,哪裡像是病了呢?!

    況且,她也不會治人啊。

    男子聽見腳步聲,睜開了眼。頭頂的樹梢也被風吹開,片片光斑落在他清俊的面上。

    她不由腳步一頓。

    這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五官輪廓利落,面上沒什麼明顯的表情,入鬢的一雙長眉下,壓著一雙烏沉沉的眸子,疏懶地盯著她,讓她憶起傳說中幽靜的深海。傳說那裡藏著神秘的海怪,能瞬間捲起滔天巨浪,將過往船隻全打翻,把所有船客吃得骨頭都不剩。

    可縱然眼神這般生人勿近,他卻也似扎了根一般坐在胡床上,並沒有真的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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