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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0:26:25 作者: 也顧偕
「一起派來學法術的弟子們確實是都擠在一間房裡睡。這我也沒騙你。」他感嘆出聲,「銀魅君對你是特別的。」
我有些詫異。
他卻不繼續說了,扶著白玉欄杆,緩步上前,借著乘涼也轉了話題不在談及此事。
霞影迭迭,正值傍晚,光華萬千。
池邊柳枝輕拂,他扶欄,眉間一挑,略有輕愁,突然出聲道:「……正如你所見,裡面歇著的那位,便是傳說中久久不曾露面的玉華殿下。」
他轉頭望著我,笑了,「很少人知道他成了這樣子。」
是啊,我只聽說過南納人是多麼的厲害,簡直能化腐朽為神奇。
還有,當初叱詫掌管南納族人的主公是多麼的英明神武。
……世人簡直對他崇拜了沒了天理。
我只是萬萬沒料到,那麼具有傳奇色彩的人物如今卻瘋癲成痴了。
也不知道他在這千萬年來,究竟經歷了什麼變故。
「聽說了麼,上界還有一個名字。」青三竹沉默了片刻,視線遙遙地望著前方,唇角盪起剛毅的線條,「因為緣玠洞的緣故,也被人喚作是緣玠上界。」
「緣玠洞是什麼地方?」
「我也不太清楚。」他眸子裡深沉,閃過些茫然,「似乎是凡間的一個地方,我也是很小的時候聽父親說過一次。」
父親?
「您可別告訴我,玉華殿下是你的父親。」我一臉踩了大便的樣子。
「你想到哪兒去了。我的父親是天庭的兆曌上仙,這幾年也一直是他調理主公的身子。主公以前並不是這樣,他溫和謙遜,法術很強。我初見他的時,便覺得驚為天人。」
可不是麼,任何人第一眼見到那男子,都會有這個感覺。
這麼不落凡塵,如朗月清塵脫俗,與眾不同的男子世間少有了。
青三竹難得沉默了,作為碧塵殿之主,他具有獨特的平和近人的氣質,可此時卻給人遙遠不可觸的距離感,風吹拂著他的髮絲,衣袂飄蕩,蒼茫的天與他翩躚的青衫輝映堪為一絕。
只怕內心波動再大,他臉上也只有平靜如水來形容。
「為何玉華殿下會變成這副模樣。」我忍不住出口問之。
「今日是他妻子的忌日。主公在上界孤獨了千年。自從他妻子死後,就會時不時發病一次,時好時壞的。我們也拿捏不准。但無論怎樣他對人還是極好的,今日的事你別在意。」青三竹笑了笑。
「他今天把我誤當了娘子。」
「你們並不相像。」他仔細地望了我一眼,「當年凡人與我南納之間的一場浩劫,說到底也與他妻子有關。若不是那個女人將我們藏身之所泄露出去,引得凡兵入侵,我們也不至於棄離凡間來到上界。主公為護她差點散盡神力。只可惜他妻子便從此再也沒睜開眼。
一直,便過了千年。」
原來如此,我突然間覺得玉華殿下很是偉大。
「他家娘子本事大,犯了大錯,竟還能讓主公惦記,好生厲害。」
「這些只是聽了父輩們說而已。當時我年紀尚幼,並未目睹事情經過。依稀只曉得她字卿名言,在我看來她並沒傳說中的這般罪大惡極,只不過是一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子。」
他望著我徐徐一笑,笑得有些無力,「這便是我所知的全部故事。」
全部?
他不再望我,風很大,他微眯了眼睛,臉上的錯綜複雜,難以辨別清楚。
但我覺得並不只是如此,似乎他還有所隱瞞。
----修改於2010、1、1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我在碧塵殿耽擱得許是久了些,回來時夜已深。
小道處寂靜得只有蟲鳴聲,我托著一紙糊的燈籠,走得分外的小心翼翼,生怕風把火給吹滅了。這會兒蒼穹如黑幕,黑壓壓的一片,只有稀薄流動的雲與零星一點兒的月光芒,大殿外安靜得令人心悸。
白玉階梯在月光映射下晃得涔白一片,顯得朱門格外墨紅,遠遠得也不見一個人影兒,殿前似乎也沒人伺候著。
按常理來說,我每日學成回來後,都得去銀魅殿下那處請安。
可這會兒他住著的地方窗戶關得很死,門也閂住了。
此番來看,他八成是睡了。
我心裡頭大喜,反射性地轉身,拎著燈籠準備回自己的廂房,結果才走至步廊,黑暗裡突然就這麼竄出了一個人影兒出來,我被嚇得不清,手也被人拉住揪緊不放。
「你總算是回來了。」
我眼皮一跳,心一驚,舉起紙燈照了照他。
一襲黑袍,濃眉劍目,昏黃的光線照得他面龐輪廓分明,相貌算是中等,長得有些熟悉,約莫打過幾次照面。我細想過後,便悟了。他可不就是第一次引我入殿的那位大人麼,聽說這位大人來頭可大了,比貼身伺候銀魅君的親侍還大呢。
不過,這麼晚了他找我有何事?
莫不是追債?
我第一反應便是凝眉,很認真地思考,我有沒有欠他銀子。
比親侍還大的大人,一手擰緊了我的腕子,仔細瞅了會兒我的神情,抿嘴話也不多說,轉身便就要把我往一旁帶。
「怎麼了?」我慌了。
可四周安靜得出奇,我又不敢大聲聲張。
「你沒去學法術。」他用的是極為肯定的語氣。
「……去了。」只是沒課上,先生早退。
「三殿下差人打聽了,」他站定,挑眉,回了我一種你賴不掉的眼神,「殿下用晚膳的時候突發奇想,居然說要找你來伺候他。」
那還真是突發奇想。
這位仁兄,用詞真妙。
我抖著眉,擰著他的手,想抽出爪子,望了他一眼。
殊不料,這位大人一點也不給我面子,眉一抖,繼續疏落道,「結果我們搜遍了整間大殿都不見你。直到現在,殿下都還沒進食。」
我不得不說,我和銀魅君的交情好像沒好到他見不著我就吃不下飯的地步吧。
可這位大人顯然也懶得和我瞎磨嘰,一把揪住我的衣袍子,一邊鍥而不捨地往前沖。
我踉蹌地跟著,不情不願。
我算是發現了,他找到我後的那一霎那臉上寫滿了如釋重負,表情也堪稱為愉悅,腳步很輕鬆不少。
……我卻正巧相反。
我想,我與他的不同在於,他把他的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上面。
殿門越來越近了。
我突然覺得窒息得很。
大人突然頓住了,當我以為他良心發現地時候,他卻突然湊過來冒出了很小聲地一句話,「等會兒,殿下無論是罵你或是做出了啥事兒,你都承受著,別把我們拉下水。」
「會很嚇人麼?」我驚了,扭頭問。
不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為嘛要罵我對我做啥事兒啊,我不就晚歸了些麼,沒天理啊沒天理。
我趕緊兒趴著柱子,再也不肯往前踏一步了,勢有他不回答,我就寧死不去的意思。
「做下人的不敢妄自揣摩主子的心思。」他望了我一眼,嘆息聲,也不知道施展了什麼法術,輕而易舉地就把我揪了下來,「每年這月的這一日,殿下心情都極度不好,你切記要忍著。」
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有啥法子?
只怨我等級法術都不如他,總歸是只有吃悶虧的份兒。
我被他連拖帶拉揪到了三殿居門前。
他跑去傳信。
我立著,整個人都是灰頭土臉的。
他推了我一把,板著臉冰冰冷冷地叫我進去,然後自己緩緩悠悠地朝外走著,最後撒丫子跑得比誰還快。
我總算是見識了,
如今啊,這人心黑著呢。
我在門口心緒不定,左顧右盼,惶急莫名。
「難不成還要讓我親自請你進來麼。」一道慵懶的聲音從裡頭傳來,瘙癢極了,直刺入我耳膜。
「小人不敢。」
我忙疾急跨門檻而入。
屋內燃著一盞燈,銀魅君大半部分的身形隱沒在黑暗中,一旁的桌上大張旗鼓地擺放了好些吃食,一雙箸就這麼擱在箸架上,沒人動。
……顯得有些寂寞。
我本抱著惴惴不安的心情進來的,瞄見屋裡這副模樣,心裡邊突然一緊,莫名的沒底氣了起來。
「給殿下請安。」我垂首作福,很難得給了個很標準的姿勢。
「還請安呢,有這個時辰請安的麼?」銀魅君身子舒展,抬袖為自己添了盅酒,薄唇抿著,只是斜了我一眼,像是想到了什麼,臉龐隱約顯露出一絲冷笑。
我頭皮一麻,「殿下傳召我,不知所為何事?」
「你說呢?」
好一個四兩撥千斤,話又兜轉到我這兒來了。
我真要知道就不會問了,大半夜還要出在這兒挨訓。
桌上的奇珍佳肴我到是不敢伸著脖子看,只覺得那箸啊,真是漂亮。無一絲瑕紋的翠玉鑲嵌在象牙箸上,在燈光下發著誘人的光。
「莫不是,讓我陪吃?」我委實老實。
他望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悟了,生生將這種可能掐死在萌芽中。
箸只有一雙。
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我垂頭不敢瞎望了。
四周安靜得頗為詭異,空氣里飄著股淡淡的酒香,銀魅君的身形隱沒在黑暗中,只有那銀髮格外的醒目,似水流年,一張臉透出點冷艷來。
也讓人有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
我呆杵著,憋悶得慌,敢怒不敢言。
這個人不會就這麼要我站一夜吧,我這會兒餓得慌,偏守著一桌東西不能吃,還得看他獨酌。
我手捏著衣襟,有些不安分起來了,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
銀魅那修長的手指撥弄著觴酌飲之,銀髮散亂,整個人別有種凌亂慵懶之態,不望我,只緩緩地吐出兩個字:「跪下。」
他話剛落,我就直唰唰地跪杵在地上。
待跪完才反應過來,我幹嘛那麼聽話。
「知道那兒錯了麼?」他的手撐在腦側,修長白皙的手指下的髮絲隱約約地透出一點銀色的亮澤,看起來柔軟似水。他醉醺醺地朝我瞅來。
我搖頭,有些茫然。
「那你跪什麼。」他挑眉反問,手持著觴,問得慢條斯理。